王崇古话一出口,马自励、杨俊民、沈鑫都眼巴巴的盯着秦林,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晋商晋商,首先是大商人,其次才是大官僚、大地主。
明中期以后商贸逐渐兴盛,用后世泛滥成灾的说法,乃是“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田租所获的利益即使极尽盘剥,泥腿子身上能刮出几两油?远不如行商那么日进斗金嘛!晋商豪门的收入有大部分来自行商,租税所得只是小头。
至于做官,光耀门庭、庇护家族,更大程度上是替他们的商业活动保驾护航、开拓局面,比如晋商希望和蒙古诸部开边贸互市,王崇古就竭力支持张居正推动俺答封贡。
无奸不商,在座的四位晋商大佬没一个不是老奸巨猾之辈,他们最清楚丝绸之路四个字的分量——那就是金山银海!
重开丝绸之路可能获得的利益,真是难以想象,就算白痴都知道,通过丝绸之路,和盛产羊毛、宝石的中亚,人口众多的印度,富饶的波斯和鲁密国贸易往来,丰厚的利润绝对会让人头晕目眩!
所以一旦听说秦林有重开丝绸之路的计划,哪怕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渺茫到只有百分之一,关中三晋豪门的四位大佬就要放下手头的任何事情,毫不迟疑的赶来会面。
此时此刻,他们投向秦林的眼神,怀疑与热切交织,既有些不敢相信,又盼望他说的实话,能拿出个切实可行的计划。
秦林微微一笑,晋商家主们有这种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
他想替关中三晋的父老乡亲,想替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真正做点事情,之所以重开丝绸之路,也有他的想法。
晋商的确干了不少坏事儿,历史上造成明朝覆亡华夏沦陷悲剧的两大势力。都和他们有着密切关系:关中流民四起,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军如火如荼,逼得崇祯吊死煤山,固然有朝廷政策不当,可晋商大地主的盘剥也是激发民变的重要原因;建奴起初被堵在关外,明朝的封锁让他们缺粮少衣兵器匮乏,又是晋商走私违禁战略物资……
不过,晋商天生就是汉奸叛徒卖国贼吗?是不是别处的巨商就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唯独晋商喜欢卖国?
这倒也未必。
十六世纪的商业环境,说实话不咋的,要么官商勾结,要么刀头舔血,甚至两者兼而有之,从五峰海商到后来的郑芝龙郑成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能想象一群纯粹的商人能跑到日本割地称王,另一群商人可以打跑盘踞台湾的荷兰殖民军?至于同时代的西方。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正在给海盗船批发私掠证,以大不列颠的名义进行合法抢劫呢!
为什么独独明末的晋商,几乎作为一个整体背叛了大明。背叛了我们这个民族?秦林就寻思,也许是根子出在封闭的地理位置上。
史上任何一个利益集团,都有发展壮大的内生需求,在东南沿海,这个需求很容易得到满足,辽阔的海洋、日本高丽、南洋千岛万国和更远的国度,几乎可以无限制的扩张下去,直到与西方殖民者碰撞斗争形成平衡。
但在山西关中的晋商集团这里,就遇到了难题。西进是荒废的丝绸之路,北上是贫穷的蒙古草原,西南是更加贫穷的雪域高原,往东南的河洛中原倒是富庶,可这时候商业重心已转移到江南。相对于江南较高的生产水平,晋商的货物根本没有什么竞争力——事实上他们主要得靠官商结合垄断盐业,才能维持庞大的商业帝国。
于是困守关中三晋的晋商集团,没有外向拓展的合理空间,想发展壮大就只能加重对内的盘剥。或者搞违禁走私。前者致使关中疲弊,为明末流寇蜂起打下底子,后者则喂肥了建州女真……
打掉晋商?没用,就算秦林虎躯一震,把王、杨、马、沈四家都扳倒,等将来中小晋商取代了他们的位置之后,也会选择同样的道路,而且王崇古还有点正义感,换做别人只怕更加不堪。
堵不如疏,既然晋商只是求财,秦林就给他们指明一条金路,让他们从对内压榨、违禁走私这条邪路,走回对外拓展的正途。当年老泰山张居正可以利用晋商想和蒙古人做生意这点,在俺答封贡上得到王崇古的有力支持,秦林何尝不可以重施故技?
秦林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巴掌:“两位佛爷,哲别,都出来吧!”
干瘦的威德法王一袭白色镶花白的法袍,头戴毗卢帽,富态的索南嘉措穿红色法袍,戴尖顶帽,哲别穿翎根甲,腰挎大汗弯刀,背着顽羊角弓和雕翎箭,三人摇摇摆摆的走出。
秦林笑嘻嘻的介绍:“这位威德法王,大家都是老相识了,索南嘉措佛爷乃是黄教高僧大德,哲别将军是土默特部三娘子麾下重将,塞北有名的射雕英雄。”
四位晋商家主连声道久仰久仰,威德法王这三位也格外客气,哲别粗声大气的说王太师当年在宣大线上督师,现在大名还响彻塞外,实在佩服得很。
马自励、杨俊民、沈鑫还有点没想明白,只觉得秦林格外会笼络拉扯,把黄白两教的佛爷和蒙古大将都弄到家里,实在是能人所不能,换成另外一个人这么搞,看索南嘉措和威德法王不打得天翻地覆?
王崇古最为老谋深算,昏黄的老眼中精光一闪,拈着雪白的胡须连连颔首:“秦将军果然言出必行,如果土默特部和乌斯藏两教都肯从旁襄助,重开丝绸之路已成功了大半!”
马自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