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攸说的,谢左没听懂不奇怪,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然而对于常侍谢老爷身边的老管家来说,续之先生话中隐含的深意,却是再明白不过。
在这个注重出身的时代,朝堂之上皆为门阀把持,普通家世想要跻身高位,难逾登天。谢家先天不足,想要有所发展本就困难重重,唯一的途径便是拜在名师门下,方有些许混迹庙堂的可能性。
陈攸自己就是白身一个,既没当过官,治学也没有名气,如果让谢左认他为师,等于是把谢左的路走死了,今后再无转圜的余地。
为此,陈攸甘愿自降身份,屈尊在谢府当个客卿。如果谢左真的有心向学,这位自信还是能指点一二。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他也乐得自由自在,继续其闲云野鹤的生活,照样乐在其中。
故此,老管家对于陈攸,可谓既可惜又钦佩,只有行伏地大礼,聊表心意而已。
对此,陈攸很是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而这边厢,谢左还在跟自己较劲。实际上,他对陈攸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先生,说不上有多大恶感,只不过是出于对脑袋上突然冒出一个管自己的人,心里有些别扭罢了。但说心里话,眼前这位事实上是自己降临这个时代以来,所遇到的第一位真正的读书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敬畏之情。
及至陈攸说出自己不愿为师,只居于客卿之时,谢左心中的那一点不满,早已不翼而飞。不过到底是要面子,刚刚还对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会儿又上赶着拍人家马脚,多少显得有些刻意。于是,只好一个人在边上运气玩儿。
陈攸倒是个不岔生的主儿,伸了个懒腰,拍拍身边青驴的背道:
“连日奔波,十多日来未曾安眠饱食,今日终算可以好生歇息一番。可有好酒好菜,晚间说不得要畅饮一番。”
老管家闻言抚掌大笑:“可是赶得巧了,今日恰好府中有客,少爷做主,定让先生满意才是!”
陈攸好奇地“咦”了一声,看向谢左:“小左莫非还会伺弄饮食不成?”
问到自己头上,谢左当然不能再装鹌鹑。不过看来这陈先生还真不是那种道学先生,至少言语间对于自己“近庖厨”并没有什么怪责的意思,于是讪笑道:
“偶尔得窥偏方,小道而已。”
陈攸呵呵一笑,没有再问,转头跟老管家叙起旧来。但不知为什么,谢左总觉得陈攸对待自己的态度怪怪的,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后辈,倒更有些看待自己孩子般的感觉。
将陈攸迎入府内,安排休憩住所暂且不提。现在陈先生算是自家人了,自家人当然需要同甘共苦,于是很自然的,前厅之中,老管家将谢府近期遭遇的危难详细说与陈攸知道。
令谢左失望的是,在听说即将面临的灾祸面前,陈攸既没有义愤填膺,也不曾惊慌恐惧,只是半眯着眼睛,面上看不出喜怒。直到老管家将应对方法也叙述完整,才一手捋着长须,徐徐道:
“老夫已知之。今日劳顿,此事容后再议。”
看着他老神在在的模样,说实话谢左很想照他脸来上一拳。关键是他那副表情实在太可气了,合着我们为了这事忙得上蹿下跳的,你来就是看猴戏呢吧?
最终谢左也没能下得去手。别说人还顶着半个老师的头衔,就冲他没有在听到大祸即将临头的瞬间逃之夭夭,至少还是讲究些义气。也罢,就当养了个账房先生吧!虽然,谢家目前貌似也没什么账目往来。
谢左有些忿忿地离开了前厅,自去后厨查看膳食准备情况去了,只留陈攸与老管家两人在堂上。看到谢左走远,陈攸忽然没头没脑蹦出来一句:
“卿君……可曾将东西交付与他?”
老管家却似听明白了,默然良久,终于涩声道:“不曾。”
陈攸听了,似乎有些失望,又似隐有解脱之意,喃喃道:“如此也好。既已放下,不提也罢……”
展禽夫妻大约未时末到的谢府,谢左和老管家亲自出迎,将夫妻俩请入府中。现在展禽是谢府头号武力保障加卫队统帅,再怎么客气都不为过。夫妻二人携带的东西不多,加一起也就两三个包裹而已。算算时间,他们速度也算得相当快,从动意离开伊始,要去拜祭老母,又要收拾行装,结果总共才用了四五个小时,在这没有现代化工具的社会,可谓速度惊人。而这,也从另一个方面看出,展禽此人之重情重义。为了报恩,都争分夺秒了,这不算重情义什么才算?
是夜,谢府众人齐聚,谢左、老管家、谢青衣代表主家,设宴款待展禽夫妻、以及远道而来的陈攸陈先生。
按说,老管家、谢青衣以及展娘子都没有列席资格,但谢左哪个这许多,生拉硬拽把他们弄到席上。好在不论展禽还是陈攸都并非食古不化之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一顿晚宴,算是谢左亲自伺弄的。两只被荷叶包裹、埋在土里烤得松软喷香的叫花山鸡,一瓦罐炖得稀烂的猪蹄汤,一份放在巨型菜刀上做成的铁板羊腰,加上直接用铜釜当锅、就着蘸酱的涮羊肉,配合展娘子提供的果酒,一段饭吃得众人酣畅淋漓,大快朵颐。而谢左更是内牛满面:多少天了,总算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了,不容易啊!
餐毕,酒足饭饱之际,老管家让谢青衣领展娘子自去歇息,自己则和谢左引领陈攸、展禽二人来到书房。
谢府的书房很大,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