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儿笑笑,听水声滋滋,便道:“我去煎药。”转身走了。
汉子正思绪翻涌,也不知如何吃了药、用了饭,便有两个头发花白,瞧来五六十岁的男女过来,照顾他、同他谈天。他和两个老人谈了很久,知道是几个孩子父母,虽然心中奇怪,可也没好意思多问。眼看坐了一个下午,两个老人寸步不离,他心中不由得忐忑起疑,忽然屋外脚步声杂乱,令他更加心慌。
那婆子见了忙道:“贵客莫慌,是久远寺的师父们来与你瞧病。”他这才心安。
那领头的和尚长眉、长髯,须发皆白,低眉垂首,瞧来甚是慈祥和善,披一件灰色旧袈裟,身上全无亮点,唯左手一串念珠,甚是吸人眼球——罕见的佛陀、观音舍利子啊,晶润似玉,怕不止二十几颗,如此算来,这念珠只怕传了千年不止。
只听那老和尚摸探一番后道:“施主气血已调,四体初健,但仍需静养调理。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女孩儿家贫,不利施主身体康复,我这就遣人去往市里,叫一辆车来。”
这汉子此时方才恍悟,这女孩儿是委婉地撵他走。他自知叨扰多日,摸摸胸口,摸出一块玉观音来,递到那女孩儿手里,说道:“在下身上别无他物,只一块定情玉,感侄女大恩大德,活命之恩无以为报,些许薄物,请一定收下。”
那女孩儿推诿一番,瞧了瞧家里四面八方,说道:“本来家贫,确需财物,但既是叔父定情之物,焉敢收下,请叔父一定收回。”
那汉子稍感抱歉:“是我疏忽,侄女尽可暂收,我康复后便来取回。”
那女孩儿犹豫,老和尚也劝,于是她笑道:“那叔父可要好得快些,不然饿不过就当了。”
汉子笑笑,在和尚们的扶持下,出了院门。
老和尚打发人去市里,汉子忙拦了,无论如何不肯。
老和尚沉吟不语,汉子自去,片刻后只见那老和尚又追了上来。
两人一路缓步慢行,随意谈天。经文历史,漫长地拉扯,忽然那老和尚道:“佛法云:‘善恶相报,因果相循’,观几千年历史,大抵如此,施主常念之,当好自为之。”
那汉子一怔,鞠躬施礼,回道:“弟子谨记,回头即灵山。”
老和尚点点头,道:“善哉,善哉,如此贫僧便不远送了。”
那汉子再施一礼,从容自去。
旬月后的一天夜里,白风忽起,霜雪欲来,老和尚自在禅房打坐,忽然山门僧急报,说有一俗家人怀抱一儿前来投奔。
老和尚大奇,刚欲出迎,外面便喧哗起来,出禅门只见数月前那重伤汉子立于门外,便叫众僧退到一旁。
那汉子泪珠莹莹,将怀中啼哭女孩递与老和尚,恳切道:“此小女,甫一出生便没了妈,又被强人抢了去,历尽艰辛方才得还,还望大师收留。”
四周围着的老僧纷纷瞩目。
老和尚大奇,道:“施主莫非其父?为何叫老衲收留?”
那汉子跪下拜倒,哭道:“目下强人还在四处捉拿搜捕,万不得已,才来连累。”
周围老僧议论纷纷,瞧来甚为气愤。
老和尚又奇:“什么强人如此嚣张,没了王法不成?”
那汉子道:“正是今上回归天皇明哲,也是业师。”
四周的老僧忽然嘿然不语,表情平静。
老和尚不解,于是那汉子将数月前师妹如何将临盆相邀大寺山、如何忽然发了孕疯性命相搏、如何自己投鼠忌器好不容易制服了师妹又冲出来山猪、如何自己保护妻儿而受伤、如何险跌山崖幸爬回却见妻子已身在血泊、如何师父强逼自尽以致跳崖等等事略,详详细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老和尚听罢叹息,甚是怜悯,正欲收下,忽然寺中一知事老僧面有难色,言道:“寺中尽是和尚,难容女流,留之恐多有不便。”
老和尚奇道:“此儿瞧来刚满半岁,牙齿才生,语人尚不能方便,何来男女流之说?出家人体好生之德、慈悲为怀,怎能因为不方便就弃之门外,令与生父相离,心何忍哉!”
一众班头、座首默然不语,只听那都监寺言道:“净空师兄说得对,男女毕竟有别,寺中除了咱们几个老骨头,尚有晚辈后生,恐难免见异生淫,污了清修之地,是对佛祖大不敬,对这女孩儿也有不利,还请掌寺师兄三思。”
老和尚闻言不语,眉头紧皱,忽见那山下女孩儿上了山来,寻那米头领米,便笑眯眯地将她招过来,将眼前情形并几位老僧言语说了,要她评一番道理。
那山妞沉吟片刻,为难道:“大师父抬举了,我小辈后生,大字不识几个,怎敢和饱读经书的有道高僧辩论?况此为寺务,于贵寺命运大有利害牵扯,我乃外人,又日受合寺上下恩惠,怎敢妄言?”
老和尚点点头,眼里大是赞赏,周围的老僧们也出了一口轻松气。
老和尚道:“也罢,这小女孩儿公瑾明哲,老衲便将她的一番心里话代为转达。”他顿了顿又说,“《金刚经》言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我佛慈悲,视三千界众生如一,以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普渡世人。既皈依我佛,当潜心修行,斩断业障,了去烦恼根,怎可因变失定,以外扰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