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瘦老者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还在向峰顶攀登的那个瘸子少年,似乎根本不在意被年轻人摸头、怜悯。
像他这等境界、这等年岁的大魔头,城府不知多深,怎会轻易被外物所扰。
他不能杀死身边的年轻人是因为年轻人的神魂与某件事物相联,而那件事物可以让他不被青山剑阵发现。
当然,这些话都是年轻人说的,极有可能是假话。
但他无法判断真假,不敢赌,因为赌的是生死。
年轻人转身望向远处山间那个少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死真有这么可怕吗?你看他随时可能跌落悬崖,摔的粉身碎骨,却还是在不停向上。”
“那是因为他太年轻,没有认真而冷静地思考过生死这个问题。”
老者说道:“如果他真的能成为玄阴宗主,再过个数百年,一统魔道,你觉得那时他还有现在的勇气?”
年轻人说道:“曹园每天在风雪里面临着生死考验,也未曾生出避意。”
“那是佛,不是人,佛随时准备着寂灭,人却贪念永生,所以他不怕,我怕。”
老者眯着眼睛说道:“除了我们三个,藏在青山、云梦山里的那些老家伙也一样地怕死,所以不丢脸。”
年轻人说道:“活得越久越怕死,这话听过很多遍,依然很有道理。”
老者说道:“应该说越能活,越怕死,所以景阳真人如果还活着,那他就是世间最怕死的人。”
年轻人沉默了,视线落在更远的地方、天地相连的那层薄云里,神情有些落寞。
老者看着他的侧脸皱眉说道:“我不明白的是,你也很能活,为何却像是毫不畏惧终结?”
“因为……在井底活着很无趣啊,就算能像元龟那样活几万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年轻人说道:“小白当年就很有趣,如今在碧湖峰上当大王一般的老气横秋,我可不想像它一样。”
……
……
深春时节的朝歌城雨渐渐少了。
不管是太常寺的乌檐还是赵府的雨廊反射着渐炽的阳光,都暖和地令人想要睡觉。
赵腊月脸色苍白,眼神却很清亮,黑白分明,非常专注。
井九说得很清楚,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谈论这个问题。
“共存或者养羊都是修道者的想法,凡人不能修行,智慧并不比我们少,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比如宝树居或者朝廷里的官员,他们会主动参与到这个世界里,以谋取金钱或者权力,在短暂的生命里享受更好的生活。”
井九说道:“施丰臣因为天赋以及别的某些原因无法在修道路上走得太远,再可能因为幼年经历过的某些事,所以对修行者很敌视,可以说充满了怀疑与仇恨,这刚好可以代表另外一些凡人的态度。”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持这种态度的人很多?”
井九说道:“无数万年来,修行者对凡人的欺凌与压迫从来不曾停歇过,景氏皇朝应该算是最好的时代,但依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当然,凡人无力反抗,只要能够生存下去,表面上自然不敢对修行者有丝毫不敬,也不敢表露自己的敌意,但那些怒火并非不存在,而是藏在他们每个人的灵魂最深处,一旦修行者失去了自己的力量,这些怒火一定会爆发,成为一道拥有难以想象力量的洪流,摧毁你已经习惯的一切事物。”
……
……
海州城外的汪洋上,飓风刚刚过去。
巨大的阴影从海面掠过,带起又一阵风浪,渔夫们没有抬头看也知道是飞鲸。
一艘船没能承受住天地的巨力,惨然倾覆,虽然有渔船从远处赶来相救,依然有两名海女身亡。
海女的尸体裹上布,缓缓向海面下沉去,远处的浪花间隐约传来鲛人的歌声。
谁都知道,这两名海女的遗体不可能沉到海底,便会被海里的凶恶生物撕裂然后吞食,但渔夫们的神情却很麻木,因为这样的事情隔上一段时间总会发生一次,他们早就看惯了。
谁都知道捞元气珠最挣钱,却没有多少渔夫愿意做,因为太危险。
但每年西海剑派代朝廷征收的元气珠数量就摆在那里,总要有人去做。
……
……
朝歌城外有个隐藏在庄子里的赌场。
清晨时分,一个中年汉子骂咧咧地从赌场里走了出来,浑身散发着汗臭,不知道在赌场里呆了几天几夜。
看他的神情与满是血丝的双眼,应该是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他走到一棵树前解开腰带开始撒尿。
暗淡的晨光里忽然掠过一道剑光,瞬间消逝无踪。
中年汉子恰好看到这幕画面,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的神情有些惘然。小时候他也曾经运气极好地看过天空里的剑光,当时还是孩童的他心里生出无限羡慕与崇拜,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努力,成为传说里的仙师。
现在,他早就不这么想了。
他往地下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对着天空不停咒骂道:“摔不死你!摔不死你!”
……
……
青山的云雾涌入小镇,配上到处都在盛开的桃花,风景如画。
一个神情憔悴的年轻人跪在街上,对着云雾里若隐若现的群峰不停磕头。
他的身后是一辆破旧的板车,车上躺着一位老人。
深春时节,南方更是暖和,但那位老人盖着两床厚厚的被褥,依然脸色苍白,不停颤抖,显得极为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