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多很多年前开始,井九便喜欢躺在竹椅上,在这个瓷盘里玩堆沙的游戏。
那时候不管是柳十岁还是赵腊月都不知道这种游戏是什么,直到后来朝歌城梅会,他在与童颜的惊世一局棋后,说了几句话,才隐约明白这是一种推演计算的手段。
时间又过去了很多年,井九渐渐不再玩这种游戏,神末峰上的人们也很少能够看到这个瓷盘与那些细砂,直至今日。
一粒细砂落下,便成图画。
那幅起伏的江山图画表面光滑无比,看不到任何缝隙。
那是因为所有沙粒都按照他的想法紧密而有秩序地排列了起来。
这需要难以想象的空间构造能力与计算能力,非人类所能为。
景园里一片安静,风拂过溪水以及溪畔的花树,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平咏佳瞪圆眼睛看着瓷盘里的沙图,嘴巴张得极大,心想师父真是太厉害了,这可是比飞升还要更困难的事情吧?
阿大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赵腊月的怀抱,乖巧老实地趴在井九对面,屁股撅的老高,显得极为恭敬。
赵腊月的反应最为寻常自然,可能是因为她看井九玩沙子的次数最多?
她抱着双膝,侧着脸看着瓷盘里的沙,微风拂动凌乱的发丝,掠过她的眼前,把黑白分明的眸子切割成无数世界。
她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了些,不是从这些沙子里看到了什么大道真义,而是因为渐有泪水盈于其间。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竟是那样的难过。
当年朝歌城梅会,听到连三月的琴声后,井九说了四个字——不懂最好。
当时她只觉得那一刻他变得好远。
现在她已经是破海巅峰的大强者,世间万物很少有她不懂的事情,自然明白所谓远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只需要足够的时间,便能离开足够远。
“还早。”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表示安慰。
赵腊月的短发在他的手掌下变得更加凌乱。
井九取出一根辫子,递到她的眼前。
这是一百年前,她离开朝歌城井宅的时候割下来的,顾清办事稳妥细致,一直都放在他的枕头下。
“真脏。”赵腊月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没有去接,直接指尖燃起剑火,把那根辫子烧成了青烟。
不管是剪落的发,还是水月庵门口的桃花又或者是那株海棠,都可以不要,但青山还是要回的。
一行人离开景园,便去了云集镇。
那家传承两百多年的酒家,早已不做别的任何菜式,只做各种火锅。
有着顾家庇护,还有各地游客、甚至是修行者的捧场,酒家的生意自然好的难以想象,但今天自然不敢再接任何生意。
遗憾的是,景园众人今天刚吃了一顿火锅,掌柜只能跪在地上,极度失望地看着那些身影从眼前消失。
来到某座宅子外,井九隔着院墙看了一眼里面的那辆马车,继续向前行走。
虽然没有驭剑,只依双脚而行,以众人现在的境界修为,依然只用了不长的一段时间,便穿越了漫漫山道,来到了南山门外。
浓雾无风而散,那座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石门出现在众人身前,门下有名青山执事坐在桌后打盹,却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位。
井九没有惊动那人,自石门下走过,山风拂动白衣微飘,就像是云雾一般。
赵腊月抱着阿大、众人跟着走了进去。
离南山门不远便是南松亭,当年井九就是在这里进行的外门修行——如果睡觉也能算作修行的话。
崖坪间到处都是如伞如盖的青松,松下坐着勤勉的外门弟子,头顶冒着白色的热雾,松林深处偶尔还能听到呼喝之类的练拳声。
他没有与那些年轻的外门弟子相见,更没有兴趣指点他们的修行,直接穿过松林,去了那座小楼。
多年前,他有次回到青山也是这般行走,就像雄狮视察自己的领地,今天他又是准备做什么?
卓如岁与元曲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
守着小楼的是一位适越峰长老,看着闯入楼来的众人,他正准备喝问几句,忽然看着井九的脸,下意识里揉了揉眼睛,然后叫了一声,便拜了下去。
井九摆手示意他起来,背起双手开始观看楼里的那些画像。
从青山开派祖师开始,一直看到师祖道缘真人、师父沉舟真人,接着便是……太平真人和他自己。
柳词的画像摆在最后面。
井九在这幅画像前站了会儿,忽然指着前面两幅画像说道:“都摘了下来。”
那位适越峰长老闻言震骇,却不敢反对,颤着双手摘下画像,然后问道:“掌门真人,那这……”
井九说道:“过些天我和他之间谁死了,再挂上去。”
……
……
商州城外有座山,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风景,就是十几家寻常农户,各自围着院子,颇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儿。
最幽静偏僻的一座农家院子里,有个年久失修的石磨。阴凤站在石磨上,颇有威势,只是尾羽残了一根,看着又有些可怜,就像是每天清晨打鸣的公鸡,却忽然发现太阳已经好些天没有升起。
“凭什么!凭什么他的运气就这么好!凭什么这次又是他赢了!”
阴凤在石磨上开始踱步,显得颇为焦虑,就像是被困在笼中多年的老虎,声音也越发尖锐刺耳:“明明真人什么都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