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又在梦里,因为他的梦总是阴森寒冷,令他咬牙厌惧,但这回面对那些刑具,还有响在耳边的鞭子声,他却觉得隔了一层什么,很不真切。那人狂笑声也扭变了调,伏在地上的影子却迅速化成金沙,那么耀眼。他大惊,不自觉伸出手去,却看清原来不是隔了什么,而是一层淡紫色的风包裹着自己,暖入心怀。
“干吗?”那一声清脆。
所有的阴暗都成了虚无,忽然一片明光让他抬手遮眼,直到适应光亮才放下。却见周围碧草橘花,阳光铺金毯,对面一张漂亮到刁的脸。
“兰生?”但他最喜欢她这般独我自傲的魅力。
别人多为谁谁的期望而活,她为她自己而活;别人的欢乐要建筑在谁谁的痛苦之上,她的欢乐是自我满足。看了她这么久,他以为会随着了解而对她心生厌倦。因为他认识的女人几乎都那样,人前人后两张面孔。谁知,她反而是人前刻薄人后迷糊,可爱的真性子。
“干吗?”不耐烦地。
他却笑了,笑着醒了,想不到能活到做美梦还不舍得醒的时候。伤口上丝丝清凉渗入,让火烧的身体感觉轻松一些。眼睛适应了黑暗,却发现所处的地方并不那么暗,只是有点奇特。
身下软和,身上盖丝被,他应该是躺在床上。可他向左转就看到一大面月白的窗,深色菱花架上有银亮片微微反光。床会离窗那么近吗?
再望前看,一大幅画用木框裱起,上画一片桦林和一角茂盛灿烂的野花,以一种很奇异的画风,能给人身临其境之感。这么画画的,他只知一人。
右边是屏风?又不太像。从顶而下的木屏有五片,镂空雕案,是他熟悉的水墨风。木屏与木屏之间有数根细柱子,其中有两片木屏侧斜着。
透过侧斜木屏的缝条,只见摇曳的影子落得远,明明有灯,他却找不到,只看到一道像门的轮廓。如同床离窗太近,门离床也太近,让他感觉好似寝屋里仅有一张大床,大到床边贴了屋子的四边。
他想起身,却发现四肢无力,清凉的伤口陡然烫起,迫他咳出一声。然后,木屏外亮了起来,暖明得。以为是墙壁发光时,他正要诧异,就听到了脚步声和渐渐升上门廓的纤丽身影,顿时心安。
她在就好。
“干吗?”她的声音和梦里一样,却没有不耐烦。
“……渴。”以为会是蹩脚的借口,一出声,嘶哑到自己一愣。
她走过门廓,面朝墙壁拉开了什么,手中闪火星,墙里就发出光来,渐渐扩漫整间屋子。随即她蹲身,不知从哪儿搬上一壶一杯,并扶他坐起。
“……真是墙在亮,怎么……”虽然他更想说谢,到嘴边就说墙了,而他的嘴碰到她递来的凉杯,立刻喝一大口水。渴极。
“这是床头柜,水和杯子就在柜下,下回渴了自己拿,喝完直接放柜上就好。这灯我会调小,要是还嫌亮,罩这个睡。”她又从床头柜拿出一样东西。
后来,他知道这叫眼罩。
她说完,转身要走。
“兰生,这么小的寝屋,内务司不肯拨多银两给你?”他全身在烧,但她离自己那么近,觉得心情不错,精神也不错,就问两句。
刚才灯亮之后,他已经看清,除了床头各一边的柜子,这屋子真小得只放一张床。当然,对于床的超大尺寸,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睡觉的屋子而已,造大做什么?睡吧,有话明天再说。”他仍发着烧,她扶他起身时就感觉到了,所以任劳任怨,也不凶巴巴。
“呃——”第二问有些尴尬,他不知如何开口。
她却猜到了,“洗手间在画旁的门后……我还是带你看一下怎么用吧。”
洗手间?他还有力气笑,“想来六皇子府到处都是新奇,等我好了,烦请爱妃带我四处看看。”
新奇的都在尔月庭,尔日庭尊重传统,还是盖着茅厕用着马桶。不过这种话不必现在说给他听,只是推门进去点了灯。
他但见门里一点不窄,灯色明亮广照,心里更好奇,不等她来扶,自己摸墙走了进去。一间和寝屋差不多大的屋子,看上去几乎是空的,也靠着大面明窗,放着他从没见过的木架子和铁疙瘩,还有一面与人齐高的棱镜,一张梳妆台。
“那是更衣室。”看他自己能走,她也不打算再扶,指指身后的门,“洗手间是这间。”
“很累?”他看出她脸色疲惫,边问边随她走入洗手间,不禁一怔。
整个房间的墙上居然都贴满了瓷片。瓷墙底色洁白,瓷片凸纹染绿,从墙角向两面墙伸展出一丛随风晃动的翠竹图来,因为凸纹的缘故,仿佛真竹,惟妙惟肖。翠竹瓷墙下一只椭圆大竹桶,墙中挖出窄长一道,放着彩色的瓷鸟和胖厚的蜡烛。桶旁有根红木长架,一把三脚圆凳,大概是他唯一说得出名字的,挂放衣物和巾子用。竹桶底下的地瓷绘了形状各异色泽不同的鹅卵石,然后向外绘鱼,但不繁杂,以浅白色为主,点缀生趣,恰美。
靠门旁的墙上有大理石台,台上放一只玉石盆。从墙里横出两根铜管,有花瓣一般的把手,管口冲着玉盆。铜管上方的墙贴着圆镜,镜旁垂落两盏莲花灯,与顶灯相衬。顶灯琉璃制,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形状,如墨绿水莲叶一般铺展,高低不一,三两片。一面绣着竹屋远山的屏风,将房间巧妙分区,延展那片竹风,直至窗台上一盆小小春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