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绘图中的竞技场若曾令外行的安鹄心中叹奇,那么亲身站到这片巨型环状楼前,灾难感竟然排在了震撼感之后。更何况,这还只是总将作和手下匠师们依葫芦画瓢造出来的,而且还坍塌了一半。要是由兰生和她的居安来造——
安鹄眯眼成窄。
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兰生不要他的怒气。但从瑾王爷说出兰生擅长工造,到自己看过了新都长卷绘图,嘴上不屑,回头就重视起来,派亲信调查了居安造。
白羊祭,神仙楼,长风造瓦解,药汤浴场到东城的大批重建屋,鸦场到西城的簇新建筑,还有令名流们羡慕的六皇子府,果真,兰生不是以东家的身份,而是以造匠的身份积极活跃,让他万分吃惊。
因此,看着仍在掉砖头的大缺口,他脑海中就冒出一个不甘愿的想法。如果一开始就由兰生负责竞技场,可能不会发生这么大一起事故。
百工府和工造司从以前起,工造专长的大匠就没多少人。现在负责的总将作是木匠出身,还有新都造里的那些工官和大匠,他比谁都清楚,要么就跟总将作一样,向他花钱买的,要么就是墨守成规混安稳的工造匠,真正的大才早被排挤干净了。
他知道,但他上台后,也没管。
为什么要管?
工事工官,吃力不讨好,直接与工匠粗人打交道,难以爬到达官贵人的高度,油水也是让上面一层层舀去了,顶多撇点汤油。所以大多出身不好,有点汤油比没有汤油好,怎么说也是戴官帽子的。
到了他这个地位,离工官们百阶远,他管他们如何斗如何抢。
“少相大人,此地离竞技场太近,还是请您到管营坐镇吧。”总将作不知何时额头布满了汗,也许是太阳太大,赶路又急,也许是弥漫的尘土灰沙,还有身旁不远处一大片或坐或躺的伤员死人,血腥气味浓烈,“下官会处理好的,绝不劳少相操心。”
安鹄调回视线,只看了一眼血腥场面,一点没觉得凄惨,但觉得麻烦,“死了这么多人,还不劳本相操心?”越发怒意横生,“本相乃总监工,哪怕挂个名,也是你们的上司。一群蠢才干蠢事,连这点搬砖弄泥的小事都做不好,还要受你们连累!你们一个个倒是说说,要是延误了工期,让本相如何跟皇上交代?”
工官们吓得埋头直哆嗦,谁敢说一句话!
“总将作,要是处理不好,你带着自己这班人,辞官谢罪吧。”安鹄身边有帮腔的,冷不防指示。
总将作哭丧着脸,心想,这才升了几天的官,本钱还没捞回来,就让他滚蛋?但是,想归想,不敢抗议。
“总将作大人,你吃完酒回来啦?还带了这么多人?”欧阳阙独自一人从伤员区走出,看到几个面熟的大官,喊着某叔叔某伯父的,然后才正经看总将作,“不过大人,这来得也太不巧了。大节下的,给其他大人们心里添堵。”
总将作真不知欧阳阙是讽刺还是关心,眼珠子一瞪,“安少相在此,别胡言乱语的。”
欧阳阙看向了安鹄,上上下下打量半晌,抱拳作揖,“听造里两位老爷子提到多回,果真长得年轻能干,少相大人,草民欧阳阙,不识得真人面目,得罪了。”
安鹄也收过齐天造的银子,要给点面子,淡淡道声罢了,就问,“欧阳造主可知事故详情?”既然来了,总要问询仔细,不然皇上那边不好说。
“少相大人来得算快了,竞技场约摸从三个时辰前发生第一回坍塌,然后沿着圆弧陆陆续续塌了几回,半个时辰前是第六回,坍塌规模越来越大,最好赶紧救人。”
“除了欧阳造主,今日当值的营官是何人?”安鹄对欧阳阙的话少了些关切,直问起某女,“还有,将作中南月兰生责权最大,她人又在何处?本相虽然容许她不对坍塌起因负责,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即便她是女子,人不到现场,处理突发和组织救援,不负责竞技场工造,也难辞其咎。”
“少相大人慢点说。”欧阳阙抬袖子抹了抹脸。
王麟笑声,“欧阳造主,就算让少相大人的口水喷到,那也是你的荣幸。”
不说工造的欧阳阙反应好似突然迟缓,翻眼皮看王麟一眼,“脸上痒而已。”
没啥交集的两人,合在一起,成一对活宝。
安鹄没心思跟他们斗嘴皮子,正想再追问,忽见一片尘沙扑来。他连忙抬袖挡沙,等大风过去之后才放下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原本朦胧不清,沙尘笼罩的正前方,此刻能见度很高。一群蒙湿巾戴壳帽的女人,或一人背一人,或一人扶两人,或两人抬一人,正从竞技场的南出口跑出来。
落在人群最后,一个衣服又破又脏,却还看得出是裙式,身材也纤细的女子,背上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孩,手里牵着两个大男孩子,步子稍慢,因为随时要拉一把行走蹒跚的孩子们。女子乌发半湿,贴在面颊上顾不得整理,汗从发间直渗出来,停下来扶孩子的时候,小腹微隆——
南月兰生!
仿佛老天爷都在嘲笑安鹄的恶毒心肠,不再容他贬低南月兰生半分,才要在一群高官赃官面前,让他们看到这一幕。
“回少相大人的话,难辞其咎的人在那里,算起来,她救了不下十个人。要不是大着肚子,让樊大人樊夫人和居安造的人劝盯着,可能还能救更多。”欧阳阙努努下巴,脚尖点前点后。欸!欸!为什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