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一如勾六所料,宁国探子们这些天的骚扰后终于露出了獠牙,想要给辎重队一个沉重打击,至少两百人的队伍趁着夜色往织州辎重队袭来,怕是宁国探子在铁门关后的大部分人手都集结在此了。
如果依旧是之前明面上的辎重队守护力量,面对这股力量,织州军方面就算打赢了也会有不小的人员和物资损失,铁门关的织州军哪怕补给一时足够,却也会士气大降,宁国探子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如果辎重队的“民夫”们,其实有大半是织州军精锐呢?
场面立刻翻转过来,宁国探子们虽然精擅袭击,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计可施,一颗长期威胁织州军补给线的毒瘤于此役被清除大半。
但在宁国探子们覆灭的时候,跟随在枢赤莲身边的卢直却不认为,这就是枢赤莲此次亲自前来的最终目的,这些探子们给织州军造成的麻烦虽然不小,却终究只是藓芥之疾,还轮不到州牧大人亲自出手的程度。
听着黑夜中杀戮声的逐渐落幕,枢赤莲忽然说话了:“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好深刻,好忧伤的诗句啊。”
卢直在一旁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枢赤莲这时候又将《兵车行》中的诗句吟诵出来是出于什么想法,干脆当木头人,静静聆听。
是的,他终究还是将《兵车行》全诗吟诵给了枢赤莲听,至于其中一些不同于玄苍世界的地名、族名、典故等等到不是问题,玄苍世界很广大,历史也非常长久,推脱说是其他国家的诗句,又或更古早时代的诗句就可以了。
枢赤莲不疑有他,又或者就算有疑问,也秉持用人不疑的态度,没有追根究底,只是他既然知道州牧大人混在辎重队里跑到了铁门关,也就不好再离开州牧大人及其心腹的视线,只好和勾六一般,待在她的身边了。
但对于这首诗,枢赤莲是真的喜欢,自从听完全篇,便一直在细细琢磨,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这位少女州牧又有了新的感想。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地听到枢赤莲对他说道:“卢直师傅,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讨厌战争。”
卢直一愣,看向已经恢复本来面目的枢赤莲,这个时候的她又戴上了青铜面具,独留一双大眼睛,明亮而宁静,有一种温柔的气息。
“虽然我在修行上很有天赋,我也很喜欢那种变得更加强大的感觉,但那是一种对自我的挑战,而不是为了杀人进行的训练,在刺绣上,在书画上,我也是这样的想法。”织州州牧喃喃阐述着她曾经的少女之梦。
“但是,父亲倒下了,弟弟还没有长成,我不站出来的话,织州会崩溃,那个时候,倾巢之下,不会存在完卵,我的弟弟枢赤炎一定会死,因为他是继承人,他不死就会让新的统治者不安,而我,大概会被胜利者赏给哪个有功将士,我的母亲,我的其他亲人,我的朋友,都会遭到很多不好的事情。”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所以我最终答应了支持我的家臣们的请求,继任了州牧的位置,我至今的努力,只是为了避免那样的糟糕未来出现。”
枢赤莲的话让卢直的心中产生一些涟漪,他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颤音,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内心负担了太多沉重的人,终于忍不住将压力向人倾诉。
他觉得很荒谬,为什么选择他?难道说,等他听完了就会被……
卢直的脸色微微变得怪异,不自觉想向后挪两步,但想了想,不对啊,他好像算是枢赤莲派的人哎,派系老大推心置腹地和自己讲心里话,应该是看重自己的表现吧?
枢赤莲好像没发现他的心理活动:“我成为州牧的时间很短,还不到一年,可是《兵车行》中所述的场景,却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并且,都是由我亲自签发命令,征发民众,往战场上填充人命,无数百姓人家在嚎哭,在痛苦,都是因为我的命令,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我并不想打仗,我的人民也不想打仗,可为什么战争一直都停不下来呢?
然后我发现,是因为这个世道乱了,朝廷中豺狼当道,官僚们率兽食人,诸侯们心怀鬼胎,更有无数盗贼祸乱民众,无数人为了自己的野心,以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为赌注,只为获得天下这个猎物!”
卢直很想提醒枢赤莲,你自己也是诸侯之一,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吐槽的时候,为了自己的脑袋着想,还是继续当好木头人,听这位州牧大人倾诉吧。
于是他的脸愈发木然了。
枢赤莲的声调却陡然间高亢起来:“可是,天下是这些人竞逐的美肉吗?是这些人的囊中物吗?我认为不是!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不是朝中衮衮诸公的,不是地方割据诸侯的,真正的天下基石,是百姓,是黎庶啊!”
她转过头,看向卢直:“所以,我要为天下的黎民百姓们而战,我要平息这乱世,我要……为这百年的混乱画上休止符!”
“然而,凭借我一人之力是不行的,我需要许多与我一样,有着止战之心的人帮助,卢直师傅,既然你能吟诵《兵车行》,你显然也是希望终结乱世的吧?能将你的力量借给我,帮我平定这个乱世吗?”
看着枢赤莲清澈的目光,卢直有些发呆,他压根没想到,枢赤莲会跟他谈人生,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