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斟酌片刻,说道:“臣妾作为一名妃子,原本不该议论朝政、干扰官家对军国大事的处置。只是,这谶纬之事关系到大周社稷安危、关系到皇族身家性命,臣妾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官家,臣妾以为,若只是处置一个点检、罢了他的军职、夺了他的兵权,于这‘黑木谶纬’之事恐怕是治标而不治本之法。”
说到这儿,林小雨略顿了顿,偷眼看了看柴荣,发现对方虽然面色严肃,却并没有发怒或者阻止自己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一则,那‘黑木谶纬’所写乃是‘点检做天子’,而我大周禁军如今官职中有这‘点检’二字的却不止一人。既有殿前司都点检,亦有殿前司副点检。可那块黑木牌上并未言明是‘都点检’,还是‘副点检’。这一正一副都是点检,若是处置错了,不但不能破掉‘黑木谶纬’所载预言,反而会给那真正有野心、想要谋朝篡位的逆臣扫清障碍。
二则,这‘黑木谶纬’虽写明是‘点检做天子’,却并未言明是现任的‘点检’,还是继任的‘点检’。毕竟,就算官家将这正副两个‘点检’都撤了,想来还是会任命其他将领接替他二人的职务,依然做这正副‘点检’之职。若是这谶纬所言乃是那继任的‘点检’,官家的这一番苦心调动岂不就全白费了心思。”
自打看到“黑木谶纬”到现在,柴荣心里一直把可能应验这谶纬之言的目标人物锁定在了自己的妹夫、现任殿前都点检张永德身上这倒不是说柴荣之前就对张永德有什么猜忌或者不信任不然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他坐而是因为以张永德太祖女婿的身份、屡立功勋的战绩、结交广泛的性情、手握兵权的实力,若其真想要取自己的侄子而代之,只怕并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可这会儿听了自己爱妃的一席话,他的心中也开始产生了动摇与犹豫。
然而,动摇也好、犹豫也罢,都不过是对自己之前判断可能有误的一种自我安慰的情绪,对真正要解决的问题没有一点帮助。柴荣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检讨之前的失误,而是想出破解“黑木谶纬”、解决眼下难题的方法。于是,在点头表示赞同林小雨的分析之后,柴荣半晌无言,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虽说柴荣乃是一代明君、英明神武,可需要他解决的也是一个百余年来一直未能有效破解的难题。毕竟,自唐季以来,整个社会所崇尚的便是“以武为尚、以力为尊”。大家所信奉的一直是谁的拳头大谁便当家作主、谁便君临天下,却根本不会去问此人之前是什么出身、做过些什么事情、是以什么手段得到的皇位。而自晚唐五代以来形成的军制,又使得各股势力、各方藩镇,乃至各个朝廷的兵马、特别是其中最为强悍的兵马,通常都会掌握在某一名或某几名战功显赫、功勋卓著的统兵大将手中,从而给这些手握重兵的武将们行篡逆弑君之事提供了必要的条件,使他们对权力的野心更容易膨胀,对皇位的觊觎更加迫切。这也是自唐亡以来,中原乃至整个华夏大地上朝代更迭频仍的原因之所在。别的不说,就连他柴荣的养父、大周太祖郭威的皇位都是从那后汉隐帝刘承祐手中夺过来的哪怕是刘承祐猜忌在先,且杀了郭威满门。
只是,知道弊端是一回事,真要解决它却是另一回事。柴荣很清楚要想破解“黑木谶纬”的预言,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大力改革朝廷军制。不但要废除权力极大的殿前都点检、副点检之职,以与侍卫亲军司相同的都指挥使为殿前司最高长官,并尽量平衡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之间的实力。而且在选派适宜人选分统两司,使其相互制约、彼此牵制的同时,还应大幅削减两司长官的职权,使其由实职渐渐变为虚职,从而将兵权牢牢掌握在朝廷、掌握在皇帝手中。如此一来,就算有某一司的长官图谋不轨,他不但无法调动自己管辖的兵马主力,而且还要面对另一支实力相当的兵马与之相抗衡,从而使朝廷和皇帝在面对篡逆之臣时可以从容应对,而不会像以往那般无还手之力。
然则,想到解决办法是一回事,真正去按照这个办法去实施却同样是另一回事。一方面,柴荣当初建立殿前司的原因,便是由于侍卫亲军司的兵马战力低下,无法有效完成自己希望他们完成的任务。若是为了防止一家独大而摊薄两司兵马的实力,势必造成大周军队整体实力的降低,这与当初建立殿前司的初衷是相背离的,也不利于日后平定天下。
另一方面且不说柴荣现在已经病入膏肓,根本没有时间去完成如此规模的军制改革。就算他现在身体康健、没病没灾,想要改革军制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才有可能见到一些成效。毕竟,现在大周还未一统江山、整个天下还有许许多多的伪朝廷和割据一方的藩镇势力,还需要这些领兵大将去逐个征伐、逐个消灭。若是将他们压制的太死,势必会影响军心士气和征战的积极性。
既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并不现实,那么目下就只好求稳。柴荣在思忖良久后,最终决定放弃之前立即动手清除潜在“应谶”人物的想法,而是改为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表面上不对两司做任何改动、对殿前司长官不做任何变化,依然维持之前的格局。暗地里,则派信得过的人手查访‘黑木谶纬’的来历,或者证实其真实性,或者找出伪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