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铺子外面煮着大锅羊肉汤,水气从槅扇中飘进来。
远处传来依稀的叫卖声,一路走一路敲的货郎用小棒子敲出叮叮叮的声音。
顾锦朝垂着头看自己挂在腰间绣兰草的蜜合色香囊,心里转过很多个念头。
陈三爷总不至于下手杀自己灭口吧……
陈三爷见她不再说话,觉得她有点怕自己了,不禁好笑:“你现在才觉得怕吗?胆子这么大,一个闺阁女子,敢私自出门,还叫人来拦二品大员的马车,请我喝羊肉汤……我还以为你什么不怕呢。”
顾锦朝觉得陈三爷的语气像训斥孩子一样,但是没有恶意。
也是,她如今才十六岁,对于陈三爷来说,她算什么呢,恐怕连动手都觉得没必要。
锦朝反倒镇定下来,轻声道:“陈大人权势滔天,我怕是应该的……我来找您,也确是走投无路了。原以为您是出于自己的考虑,也想帮顾家一把,是我想多了……”
陈三爷温和地一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虽说不知你是从哪儿听了王大人的事,不过可不要胡乱揣测。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要和旁人说,小心招致杀身之祸。”
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道:“我和你父亲是差了一科的进士,你父亲刚进户部观政的时候,曾跟在当时的司度郎中文大人手下做事,文大人和我是忘年交。顾念你父亲的才情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后来致仕回了安徽芜湖老家,去年和我通信,曾叫我多照拂你父亲。”
顾锦朝记得这件事,这个文大人是个老儒,她小的时候还见过。后来文大人致仕了,父亲才转拜了林贤重。
真是因为这个文大人?
顾锦朝对上陈彦允的目光,一不小心就撞进陈彦允深不见底的眼中,她突然后退了一步。
陈彦允却还没说完,声音很缓慢:“凭着这等交情,我帮你父亲不死已经够了……再想让我出手帮忙,可是要置我于不义之地的。”
顾锦朝脸色微变,陈三爷这是不愿意帮忙啊……她低声道:“陈大人,这话我本不该多说,但这赈灾粮食不仅牵扯我父亲,还有山西几十万的百姓。饥荒之下,人人自危,卖儿鬻女也不稀罕……您是户部尚书,借您之位损益百姓,历史功过又该如何评说……”
顾锦朝觉得这番话说得实在大胆了些。她实在不了解陈彦允。要说他是个佞臣,他在任户部尚书几年,减轻徭役赋税,国泰民安,从没有贪赃枉法。要说他是个贤臣,为虎作伥这么些年,他真是替张居廉做了不少昧良心的事。
顾锦朝不等陈三爷回话,行了福礼告辞。
陈三爷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来。
虽说这些事他觉得没必要解释,但是看着顾锦朝这样黯然失落的样子,他还是于心不忍。
他握紧了手中的奇楠沉香珠串,淡淡地道:“你才多大,怎么会懂这些呢……平常人看事只能看到表面,好就是好,坏就是怀。但是有些事本身是很复杂的。”
他并不能随心所欲,他也被很多东西牵制着。而政治斗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诡谲多变,他如果一个行走不慎,很可能会连累陈家百年基业。
顾锦朝想不到陈彦允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沉默了片刻后道:“无论如何,小女也要谢过大人报信之恩。时辰不早了,小女告退了。”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彦允叹了口气:“……你带纸笔没有?”
顾锦朝的脚步顿住了。
青蒲去外面现买了笔墨纸砚进来。
江严帮着陈三爷铺了宣纸,心里还觉得跟做梦一样。今天陈三爷这么好说话?
他悄悄看了旁边坐着的顾锦朝一眼。这少女十分陌生,却显得格外明艳,他还从没见过漂亮得如此娇艳的少女。正是春深日暖,海棠繁华的光景,简直像幅画般。
三爷对那个字条的态度也有些古怪……他原先应该是见过这名女子的。
顾家顾郎中的女儿。
三爷刚才才向他问起顾郎中的事。
不论这女子是谁,江严都对三爷的做法不认同。今晚陈二爷就要从陕西回京述职了,三爷再在这里耽搁下去,等到宛平恐怕就要天黑了。何况这女子张口就是山西赈灾一事,实在不是什么普通的闺阁小姐。
江严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妙。
顾锦朝却看着陈三爷不紧不慢地磨了墨,蘸墨落笔。
“这信你让你父亲连夜拿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们自知该怎么办。”
陈三爷想用通州通仓的粮食来填补大兴的空缺?但这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陈三爷放下笔,说:“通仓粮食储备有七十多万石,只要不是战乱或者大规模的饥荒,是很少动用的。”通仓的粮食是国本,看管很严,如果不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事是不会开仓放粮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如今除东南沿海偶有倭患,天下太平,是用不到通仓的粮食的。今年这雪下得大,明年收了新粮再入通仓库,到时候清除旧粮会进入京城的各大粮食商行,把账目做好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觉得顾锦朝的目光有些奇怪,又解释了一句:“……丁永墨是我的门生。不过你要让你父亲注意着,这信他看过之后,要是没有立刻销毁,就要来告诉我。知道吗?”
顾锦朝点了点头,突然问了句:“……您用左手写字吗?”
陈三爷笑道:“怎么,觉得稀奇么。”
她不是觉得稀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