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慕渊没有在顺天府等到蒋仕煜。
国公爷被公务耽搁住了,听说还要再忙上一两个时辰。
蒋慕渊本想去给父亲帮忙,行至半途,宫里急匆匆来传,说是太皇太后寻他,他便赶紧掉了头往皇城去。
慈心宫里,太皇太后正用晚膳。
一张桌子,摆了不少菜色,主食是一碗面条,从份量上,比太皇太后平时用得要多一些。
蒋慕渊坐下,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向嬷嬷给他添碗筷,他不由微微诧异。
太皇太后是很喜欢有人陪着用膳的,哪怕讲究食不言,有人坐着一块用,尤其是那些吃饭香的,能让她老人家都多用几筷子。
往常蒋慕渊过来,只要赶上时候,太皇太后总催着他多用些。
太皇太后搁了筷子,笑了笑,道:“不是少你这口吃的,是哀家这些菜啊汤的,全是照方子调的,滋味么就那样,适合哀家这牙口和身体,你们年纪轻的,没病没痛,别跟着哀家吃。”
蒋慕渊也笑:“这一桌子都您一人用,那今儿胃口不错。”
“是得多吃两口,”太皇太后道,“哀家没做完的事儿太多了,不多吃些,怎么有力气多活两年。”
话是如此,太皇太后也没有真让蒋慕渊干坐着,叫小厨房温了一壶酒,又切了些下酒菜过来。
祖孙两人默默用完了这一顿,太皇太后如她自己说的,尽量多用了些。
外头下着雪,不能出去消食,蒋慕渊扶着太皇太后在西暖阁里转圈。
太皇太后压着步子走得很慢:“阿渊,恪儿跟你也说了吧?你是个什么想法,跟哀家说说看。”
蒋慕渊应了一声,说他听了孙恪的建议,去雍安门那儿看了会儿,说他看到了些什么,遇到了些什么人,又想了些什么。
很琐碎,很细致。
没有高谈阔论,也没有拍着胸脯保证会如何如何,他只说他看的、想的,那些最生活化、也是最踏实的东西。
太皇太后没有打断他,反而听得很是认真,等蒋慕渊说完,她又道:“听你这么一说,哀家想起了年轻时大江南北游历的事儿了,一晃这么多年,你走过的地方多,今儿就给哀家都说一说。”
从北境到南陵,蜀地到东异,遭受了天灾、战火的两湖,说他遇上过的那些官员,也说当地百姓们的坚持和努力……
太皇太后听得眼眶有些润,她握着蒋慕渊的手,哑声道:“你比他们都强,你能看到这些,就比祈儿他们都强上很多了。
恪儿说得对,阿渊你就是看得多、想得也多,所以你放不下,你无法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你势必会参与进去,尽你所有的能力。
哀家不会劝你放下,只是想跟你说,既然看了、想了,就继续看、继续想,惦在心里一辈子!
你下决心了吗?”
蒋慕渊重重点头:“下了。”
“不问问你父母媳妇儿?”太皇太后道。
“我得先自己想明白了,才能去说服他们,”蒋慕渊柔声道,“我都没有决心,又怎么给他们信心?他们会懂的。”
太皇太后弯着眼笑了起来:“光有决心和信心还不够,这担子很重,路也崎岖,旁人只能分担,但真正抬头挺胸的那个,得是你自己。
哀家会帮你,有一句话必须告诉你,阿渊,你要走得顺畅,就不要让你的双手沾上一滴孙家人的血。
趁着哀家还活着,要走就走快一些。”
蒋慕渊嗓子一紧,不由哽咽。
他做这样的决定很难,太皇太后又何尝容易?
其实不管是谁,站在他们各自的位子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选择都是赌上了所有,各有各的艰难。
“我不会让您失望,”蒋慕渊一字一字地道,“我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哀家信你,”太皇太后含着泪,也含着笑,“再跟你说个事儿,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回来,哀家当时很难过,怀疑彼时留睿儿性命到底是对是错,你知道你媳妇儿怎么说的吗?”
蒋慕渊便问:“她肯定说您没有错。”
“卖关子都不让哀家卖了!”太皇太后睨了他一眼,笑道,“是啊,哀家当时没有错,现在要做的,哀家也不会觉得错。
你也要一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为了什么,那就往前看、往前走。
如果怕错、怕后悔,就把事情做好了,做到你百年之时回顾一生,你可以问心无愧。
去吧,跟你母亲好好说说,今儿都说明白了,明天开始,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蒋慕渊应下,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坐在罗汉床上,问向嬷嬷道:“哀家给阿渊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再重、重不过江山百姓,”向嬷嬷道,“他得抗住,也肯定能抗住。”
太皇太后闭目养神:“当时年轻气盛,对事对人的看法也与今日有所不同,没有这么好好教过先帝,哀家是有遗憾的。”
“您现在还来得及,都交给小公爷,也教教小公爷夫人,将来这后宫,是她的地方。”
皇太后嗤的就笑了:“你就拐弯抹角地给哀家逗趣吧!
后宫倾轧的那一套,哀家教她干什么,她又用不上!
阿渊都不怕满朝野的骂他‘窃朝’,还会怕御史言官骂他‘专宠’吗?
哀家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大事上给他领领路,小事上,他们好好的,哀家不掺和,没的意思。”
向嬷嬷也笑。
这么崴脚的路,她没有办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