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大人通透,已知蒋慕渊会帮着说话,这句话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了。
“臣这一生,为官不敢中饱私囊,只因祖产丰富,长年累月的也积攒了些家底,”金老大人叹道,“臣年纪大了,花不了多少银钱,等死了,也不知道家产会被不肖子孙用作何处。
既如此,臣就留下吃饭钱,余下的都捐了国库,充盈军资也好,救助灾民也罢,也让臣最后再给朝廷、给百姓尽些绵薄之力吧。”
这番话说得金老大人泪流满面。
并非他舍不得银子,而是他跪在那儿想通透了,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勤勉、本分了一辈子,到了这把年纪,却被儿子连累得连荣归故里都不可能了。
若还紧紧捂着家产,谁知道他的后代会把银钱拿去做什么。
万一,行了大恶事,那他在地底下都要被人骂,祖坟都会被人挖的。
没钱没势了,总归能太平些、不惹事了吧。
说到底,是他不会教导子孙,以前没管好,往后,大概也管不动。
既如此,舍了家产,换了名声吧。
毕竟是掏心掏肺的话,金老大人年纪又大了,说得格外激动,听得绍方德都感慨不已。
都说虎父无犬子,金老爷要是能有金老大人十分之一的通透,这家子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绍府尹的目光落在案卷上,暗暗叹息,这有个被儿子连累的,他的大牢里还关着个连累儿子的,金王这一对亲家,这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啊!
圣上对金老大人的觉悟还是很满意的,他不是个爱好砍头的,在杀鸡儆猴和收银子补充国库,自然是后者更好。
“绍爱卿的意思呢?”圣上看了眼绍方德。
绍府尹垂着头,心说这还有自个儿的意思?他在这案子上,不就是上头说什么、底下就做什么吗?
当然,他也不想断个被全城百姓指着鼻子骂的结果,可小公爷提出了“拿钱买命”,肯定是有法子周旋、不会让这个提议被骂得狗血淋头的。
他模样恭谨极了:“金老大人的这份心,太叫微臣感动了,若令郎能经过这一回的事儿,体会到老大人您的心意,往后不再做那等事儿,那就太好了。”
金老大人给圣上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被内侍搀扶出了御书房。
经过蒋慕渊身边时,老大人递给了他一个万分感激的眼神。
御书房里的这一决断,很快就传出了宫门。
大意是最后的审判没有下,但金老爷不用死了,也不会被流放到蛮荒之地,大抵就是一顿棍棒之后、吃几年牢饭,就算过去了。
这就是拿钱消罪啊。
看戏的百姓们很是不满意,有钱人就可以为非作歹吗?有个当官的爹,就能拿钱解决问题了?
不少人聚集到了金家外头,指指点点。
金老大人回府后并不回避,把在御书房里说过的又讲了一遍,肺腑之言听的人心里酸溜溜的。
养大个孩子不容易,金老大人在京中又素来名声不错,若不是摊上这么一个儿子,往后大伙儿提起他时,也是要给竖个大拇指的。
人群中,有人犹犹豫豫地开口:“又要花钱赈灾,又不能少了边关粮饷,都说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补些银子,也不错?”
家里有亲属当兵的,挺听得进去这话的,若是国库无银,亏待了边关,有官阶的好些,受苦的首先就是底层的普通兵士。
而他们的家里人,除了本事特别出众、或是从军多年的,几乎都是最普通的那些小兵子。
更有一些,连兵士都没有混上,或因徭役、或为谋生,只是个苦力脚夫,他们的生活那叫一个辛苦,大冬天的都是薄衣,要是朝廷银钱多些,是不是家里人就能过得好些了?
“要是这些银子,能让俺孙儿冬天守城时厚衣服穿,俺就不要他们死了。”一拄着拐杖的老汉道。
有人嗤之以鼻:“老丈真以为这银钱能到边关?怕是成了养心宫的砖瓦了!”
“两湖重建刚有了些模样,圣上不会在这个时候兴建养心宫的吧?”
“国库空虚始终不是一个事儿,再有个什么状况,苦的就是老百姓。”
国库的银子,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赋税。
眼下还算太平,一旦出些事端,银子不够花销,朝廷必然伸手朝百姓们要钱。
金老大人能拿出来的银钱,与大灾大难时所需求的相比,虽是九牛一毛,可若是压在自家头上,哪怕这么多人分摊,还是很舍不得的。
况且,赋税一旦上去了,想要再落下来,可不是他们看热闹、指点江山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事关钱袋子,比起那棒槌金老爷的命,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有些道理……”
“那、那王家的,王家出不出银子?”有人问道。
“王家不比金家底子厚,没多少银子。”
“再少也比俺家多啊。”
“银票拿出来一张是一张。”
众人七嘴八舌的,一路往王家去了。
王府大门紧闭。
王家才有一个王甫安,原也不是什么富贵出身,员外郎能有多大的宅子?
前后两进,外头围墙高声喊话,里头屋子内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王夫人坐在桌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她知道,自家又被百姓给围住了。
自从昨日出事起,外头就没断过人,多与少的区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