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墨羽解释说,说自己一伙人并非蛮族真正放在心上的人,他们都来自一个小部族,而他自己原来是部族里一个小小的长老,家里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手底下也没有多少奴隶,日子很苦。自己和自己的族人都是被强行征调来的。因为蛮皇已经下了命令,敢不参战的话,整个部落将会面临灭族之灾,沦为和棕皮人一样的奴隶。但是其实自己和族人们并不好战,也没有杀过人类。
不少蛮族的士兵,不,蛮族人忽然嘤嘤啜泣起来。老人的身子缩成一团哆嗦得厉害,又哇啦哇啦说得很快,连墨羽都不怎么听得懂他的话意了,只知道他在反覆强调一件事情:并不是自己愿意来参战的,而且自己手上也没有沾过血。从他们临战时候那笨拙的反应上来看,墨羽没有理由怀疑这个老人在说假话。
虽然不懂蛮族语,旁听的李乐还是看出来了:这个老人吓坏了,他正在求饶。
墨羽皱着眉头简略地把他的话翻译给大家听。
该怎么处置他们呢?墨羽的心头有些沉重:诚然,这个蛮族军官和他的部下们并不想打仗,更不是自己乐意离开三个孩子从大老远的家乡来到这个可怕的、充满了呻吟、血腥味的战场上,他的族人们也不是自己乐意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冰冷的、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自己完全明白这一点,但现在的自己不是那个风雨夜肆无忌惮拔刀救美的少年了,战场上,他的决定决定着无数信任他的士兵的生死,他知道这个老人很可怜,知道这些人很无辜,但,他依旧要无情地完成自己的职责。
他眼睛抬也没抬,压抑住内心的悸动,道:“劳驾大家了。我们不能带着他们上路,但是放走他们是很危险的,他们已经见过我们了,让蛮族的司令部知道有我们这么一支部队存在是非常危险的。乐,你去吧。”
没有人出声,大家心里都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与战场上跃马扬鞭、快意杀人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如果刚才他们不肯投降死战到底结果被全部消灭,大家根本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因为刚才消灭的只是一个符号抽象的“敌人”,一群罪恶的侵略者,自己完全可以做到问心无愧。而现在,要杀的就是一个非常具体、非常形象的人物:三个孩子的父亲,一群不愿意打仗却来到了战场的可怜平民。
他们陡然想起了初到百族村中休息那晚,村中的哀号声,妇女的咒骂声和孩子那懵懂无神的眼睛。
过了好久,李乐不安地挪动下身子,用枪支着身子站了起来:“我去吧。我,我等下就回来。”
“不,”笑遥生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阿笑,你”李乐皱着眉头,看了看同样白衣的笑遥生“你不适合做这个,这是……”
“我知道。”
笑遥生固执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李乐望了她一眼,心头充满了温暖。他知道,一向不愿意看到血腥的笑遥生非要跟着来,是为了分担自己完成任务后的内疚和痛苦。
他冲墨羽笑了笑,说:“阿羽,那我们过去了。”
墨羽点点头,叹着气。
他又何尝不是通过下命令给李乐的方式,减轻他们两个的负罪感呢?
李乐开始指挥羽林军的士兵们,他们把俘虏们驱赶进路边的一个树林里。双手被反绑的蛮兵们脸色煞白,拖着沉重的两腿走着,东歪西扭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那个老人明白了,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他站着,摇摇晃晃地,目光呆滞地凝视着自己前方。
他的背被汗水湿透了,出现逐渐扩大的汗斑,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一直没入了那一片茂密的丛林中。
秋风轻轻地吹拂着树林,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摩擦声。墨羽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等着那马上会响起的密集惨呼声和哭天抢地的哀号声。然而声音迟迟没有传来。
树林处传来沙沙的枝叶响声,墨羽抬起头,看到两人带着羽林军的士兵又出来了。李乐低着头走近来,有一些不好意思的说:“阿羽,处分我吧。我实在下不了手。”
看着他们的神态,墨羽岂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问道:“走了吗?”
笑遥生抢着回答:“是我下令放的他们,我狠不下心,不关李乐的事。”
墨羽没有出声。他只是转头看了看那什么也看不见的丛林,又看看那公路上一片狼籍的粮车队列和丧身于弓箭下的尸体——还在泊泊地流着血。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