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越大,看热闹的人便会越欢喜,只要与自己无关,任凭那热闹之中的人会有怎样的结果,他们大抵都是不会去关心的。
所以当三五个穿制服的扑向张三会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劲头更足了,甚至有人吹起了马哨。
可是如此纷乱的时候,卜羲怀文脑子里却空白的厉害,脑门嗡嗡的响,他不认识张三会,也自然不会去关心张三会怎样,他在乎的,是地上死人的布包里被张三会抖落出来的东西。
朱砂、青墨、三清铃,三皇、斩鬼、道经师宝印……
这些东西,他全认得,他们赶尸一脉,其实算不得道士,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借术数衍生出来的一个登不上台面的旁门而已,可对于这些东西,卜羲怀文却自认远远要比那些牛鼻子了解的多,毕竟,这些东西,是他们黔南赶尸一行自古仰仗吃饭的家伙什。
把自己这一脉的传承说成饭碗,可能会有些俗气,甚至对传承有些不尊重,可事实就是如此,只是如今的世道,他们这碗饭,已经端不起来了。
三清摄魂铃,朱砂青墨,绘符点天灵,道经师宝印,驭使鬼神,五雷斩鬼印,尸变者,印于尸体印堂,镇尸怨化死煞……
这些东西,是每一个领尸的师父随身保命的东西,青布衫,青布帽,铜盘铜锣烂草鞋……世人称穿着这样道袍的法师叫赶尸匠。
而地上的死尸,只孤身一人,也正应了卜羲怀文记忆中长辈所说,赶尸者,无论尸多尸少,尸队中,只能有一个活人,这唯一的活人便是赶尸匠,如此只是为了避免尸体过多接触人之生气。
一旁的卜希姑娘没见过自己的哥哥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摇着卜羲怀文的手臂:“哥,你怎么了……”
无妄小和尚正低头诵着超度的经文,头上套了一个大皮帽,借此来掩盖他和尚的身份,以免引起人的注意。这是卜羲怀文要求的。
卜羲怀文似乎完全没听到自家妹子的话,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如同很多充满禁忌的老行当一样,他们赶尸一脉,到如今其实也只活在了古书典籍和长辈老人的口中,至少卜羲怀文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见到过真正意义上的赶尸人,徒有其术,无有其用。
卜羲怀文依然记得家中长辈回忆起时说:“那时候,赶尸一脉,如这漫天散星一般,隐于黑夜之,每当太阳升起之时,便在世人眼中肖匿身影,赶尸一脉散于天下各地,隐于繁华喧闹之中,每逢世间大乱的时候,赶尸一脉便会自暗中倾巢而出,顺天意,明人心,非客死他乡者不赶,非以财货为目的,赶尸一脉就如同当今这世上的铁路一样,只是他们赶尸人所架起的,是芸芸众生死去之后一个落叶归根的归途……”
说到最后的时候,那位长辈却很释怀的笑着说:“众生祸,赶尸活,然众生祸,却非吾等之福,若世间安定,我等赶尸人便是永消又何妨?”
世间传言,最后一个赶尸之店,存于抗日战争时期的重庆,有人曾在重庆打铜街一个青砖黑瓦的破落屋檐下的破旧的门框上看到过一行青墨所写蝇头行书,上面写着”代办赶尸还湘“。
还湘,却不是还乡,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赶尸一脉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开始刻意的收拢,最终真正意义上消失于瓦市之间。
据卜羲怀文所知,他们家中长辈最后一拨穿上天青道袍,天青布帽各自陆续外出的,是他二爷为首的一众,而那时候,正值抗美援朝,只是那些人出去之后,便至今不曾回来过,家里的族亲说,他们很可能死在了异国他乡之地,为别人赶了一辈子尸,他们赶尸人死后,却无人送他们的尸骨落叶归根。
卜羲怀文也曾问过,近十年的混乱期间,也是死了不少人的,却为何不见他们赶尸一脉的影子?
长辈苦笑着告诉他,丧失人性的人,比丧失生命的尸要可怕的多。
后来,卜羲怀文渐渐明白了长辈话语中的含义。
那么,既然这近几十年,赶尸人早已销声匿迹,这地上的死尸从何而来?若真有赶尸人再次出世,他黔南卜羲一脉身为世间赶尸势力之中最重的其中一个,不可能不知。
最让卜羲怀文茫然的是,是这地上死尸被张三会扯下的外袍,那外袍被泥土裹了一层,怎样的死法才能如此狼狈凄凉?
即便是盗墓之人死后的灰头土脸也远远不及如此。
这人,仿佛是活脱脱从河水淤泥之中滚落出来的一般,只有如此,只有浑身浸湿,外袍才能被泥土裹成这般模样。
卜羲怀文木然的从嘈杂的人群中一步步走到那尸体之前,附身嗅了嗅那死尸的外袍,入鼻的,却是河中淤泥独有的腐烂腥臭之气。
摊开死尸的脖颈,乌黑的颈间,灵势已经涣散开来的符咒,映入卜羲怀文眼中,之后,卜羲怀文便拍拍衣袖,匐到在地,久久不起。
卜希姑娘有些不知所措的蹲在卜羲怀文身前:”哥啊,你别吓我,爹娘如果知道你对一个不明不白的死人行咱们一脉的大礼,还不扒了你的皮!“
卜羲怀文目光渐渐的凝重了起来,拉着自家的妹子的手,涩声道:”卜希,给长辈见礼!“
卜希姑娘便傻眼了,看着自家哥哥,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边,三五个穿制服的人奈何不了张三会,自觉脸上无光,而一旁脸颊消瘦的派出所老所长却一直拿狐疑目光的看着张三会腰间与地上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