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异地,生死未卜的这个夜晚是很难得熬的。.
好在众多族人深夜到访,大家些开心的话来,反叫高贞乾心中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送走朴实的同胞和尽职的徐市城总都头李云后,高贞乾回到柔软舒适的卧榻之上,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沉,原本心事重重的高贞乾居然没有做梦,他舒适的伸展了一下四肢,双眼打量起这间宽阔舒适的客房来,想起昨曰刚进城时对着城楼的那一叹,不禁自嘲式的笑了几声,宋国人不愧是天朝上国,修的城门比自家王宫还要气派,而自己一直住的地方跟这官府的一间普通客房比起来,更是羞得一提。
不说别的,只说这家具上随便摆放的一个不起眼的瓷瓶儿,听那李都头说,在高丽国就能卖出不菲的价格来。
高贞乾好歹也是一国世子,到底见识过一些世面,他走进跟前,想看看这瓶子和高丽赐下的御瓶有甚么区别,刚伸手端起瓷瓶,忽听门外衙役的声音响起:“两位医官早!”
“世子起来没有?”门外接着传来马大夫的询问声。
“起了,起了!两位快请进!”耽罗人民风淳朴,没有锁门的习惯,高贞乾连忙放下瓷瓶,转身迎接两位救命恩人,哪知被手不小心一带,那瓶儿没放稳,随即一声脆响,一件美轮美奂的瓷器顿时化为碎片。
在主人家做客,蒙人家好吃好喝的招待,还请着御医诊治自己疾病,却打烂人家价值不菲的宝物,高贞乾心中惭愧不安,急忙回身补救,奈何望着一地碎片,却无力回天,正惶恐与沮丧之间,却听进门的牟介笑道:“碎碎平安,好兆头啊!”
寻常对话高贞乾还能对付,面对这些歇语,却完全听不明白是甚么意思。马大夫见状笑着跟高贞乾解释了一边,他这才恍然,心头也好受多了,忙赔礼道:“小国野人,没见过甚么世面,叫御医见笑了!打烂的宝物,一定照价赔偿,等待会小人寻了族人,这便请他们先垫上……”
“世子贵人,这些琐事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牟介闻言心中涌上一丝不快,直脾气上来了,故而说话的语气有些冷。在这位耿直的老大夫眼中,高贞乾这种见外的表现让付出真挚情感的他极为不适。由小看大,如果这人一直这般貌似讲礼实则见外的表现,岂不叫寨主的一番双赢妙策落到水里?
高贞乾闻言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呐呐道:“御医莫要误会,贞乾……”
“世子,我家这位御医,对人最是诚心实意,跟他提钱,却不是侮辱了他?你若跟他见外,他真见起外来,放上万两黄金在他眼前,他也懒得抬眼一看的!”马大夫打起圆场道。
“世子是我家元帅的贵客,大家能在这万里海疆外相见,都是今生的缘分,元帅甚是看重世子,世子又何必看轻自己,处事小心翼翼?打碎一个花瓶看似小事,但是世子耿耿于怀,岂不是把我们这场缘分当做买卖?情谊和金钱哪能相提并论?前者是人与人之间该惜之又惜的珍贵缘分,后者却在生分中透着距离!”
牟介心冷是小,怕此人分不出轻重才是大,想着此时话既然已经说破,干脆说个透彻,只听他继续直言不讳道:
“各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命数,我牟介只是个酸郎中,也办不成甚么大事,不能像我家元帅那般开创基业,为万民谋福!但世子你就不同,其实你和我家元帅是一样的人,此时身负耽罗三千百姓的福祉,若是谨小慎微,毫无自信,怎当得住身上这副担子?又凭甚么叫人信任于你?”
高贞乾从小到大,哪里听人跟他说过这般道理?老国主是个古板的人,不喜欢身边人太有个姓,是绝不会跟自己儿子说这种话的。亦师亦友的赵暹倒是跟高贞乾无话不谈,但是这种当头棒喝一般的言语,碍于身份,也是说不出口的。
牟介的当头一棒叫高贞乾眼冒金星,心中巨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在经历了太多的震撼以后,面对大宋国这个庞然大物之时,整个人已经变得颇为谨慎,就像这位御医所言,自己已经全无自信,谨小慎微。而这样一种状态的恶果就是和对方产生疏离感,逐渐生分。
当两个必须要打交道的人已经谈不上情谊时,有的是太多现实而残酷的手段来填补真空。
高贞乾不是雏儿,当初高丽人冒然废除自己国家的行为就铭刻在脑海之中,那屈辱的一幕,时刻不曾相忘。
而此时大宋的王元帅既然肯替自己复国,又认可自己族人的血统,这种花多少代价也换不来的好感,简直如上天对耽罗的恩赐一般!如果因为自己的不自信与见外,最后错失这个改变全族命运的机会,他一定会悔恨终身的。
“我听赵暹说,宋人有句话,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贞乾生在荒岛,既无处读书,也从来都没有人这么教过我,今曰得御医教诲,恨不早遇恩公,如御医不弃,小人愿拜恩公为师,早晚聆听教导!”高贞乾跪倒在地,十分虔诚道。
马大夫见状暗暗惊讶,凭牟介几句话便能点透一些关窍,心中只觉这个番国世子倒是个可造之材。更是对他拜师之举,颇为赞叹。
“我不是可以教你的人,世子拜错人了!”牟介见他显然是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面上和缓了许多,只是却摇头拒绝了他这一个要求。
高贞乾大惊,作揖道:“恩公莫非是嫌我愚钝,不肯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