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潮闻声则放下酒碗,凝神看了看对面站着的那个人片刻后,忽然说道:“林……林……”
或许他是真醉了,只是外表上看来还算清醒。思维的运转却已经开始迟缓下来,一个‘林’字卡住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文来。
“回了三个字,就走向桌边。
“噢……”小潮回答得更简略,然后极为听话的立即站起身来。只是当他离开桌边后,脚下步履终于还是有些打滑了。
文士见状伸出一臂,“需要扶吗?”
小潮这次连回答的话都没有了,只是摇了摇头。不过他那摇头的模样更多的是像在给自己醒酒。
大步迈出,小潮先行一步的走出了酒肆,那文士则落后数步,对酒肆老板说道:“我的朋友可欠了酒钱?”
肖老板连忙摇头道:“都已提前结清了,您的朋友似乎是喝不醉的。头脑一直很清醒。”
“他会醉的,只是劲头升上来的迟早问题。”文士微笑了一下。走到酒柜旁,他往柜台内侧的展示架上扫了两眼,然后指了指架子上摆着的一只通体漆黑,但底和盖都为灰白色的坛子,温言道:“那坛酒,可是烧刀?”
肖老板有些吃惊的点了点头:“客官好眼力。”
“在下可没有直接看透坛中物的眼力。”文士平静的说道:“我记得十年前首批由商队大老远从北方运到京都的烈酒,其中有一批烧刀就是这样的坛口。沙蜡犹在,任你把这坛子擦得多干净,沙蜡上还是蒙了不少细尘。看来坛子里的酒还是原封的了。”
肖老板怔住了一下,这次他的惊讶却是表现在了心里。惊于这文士的眼力,更惊于他未知的身份。
“客官说得没错,小店十年前开始经营时,因为资金有些运转不过来,所以趁着这烧刀酒降价时,大量进了一批货,可没想到,这酒在京都卖得并不太好。”肖老板没有再心存婉转的意思,直白的解释起来。“烧刀酒没有粮食酒的后劲,但却太过辣口,喝过这酒的人都曾怀疑它是药兑的。后来我怕砸了招牌就没有再卖,自己偶尔喝一点。这最后剩下的一坛倒就这么放了下来,权当作是陪着小店建业的一个纪念。”
文士淡淡一笑,说道:“如此,在下倒也不好意思将它买过来了。”
肖老板刚才说起陈年往事,有些忘情,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明白过来,这文士谈论此酒的真正用意。为此他不禁有些懊悔: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忘了做为一个生意人最应该看重的东西呢?
“客官若喜欢,不妨直接拿去。”肖老板为钱生急智,“这坛酒落单多年,今天被客官取去,不用再在蔽店承灰,又可得识它之人的品味,未尝不是酒的最好归宿。”
“店家,你很会做生意。但这酒却一直留着没卖,也许真是在等我呢!”文士眼中含笑,不知是因为店家拜金的婉转之词而起、还是真心存了赞意。他看了门外一眼。回过头来后又说道:“这酒我要了,麻烦店家替我用麻绳扎一下。”
说罢。那文士也没有再多言问价,直接从袖囊中摸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柜台上。
只有肖老板知道这坛酒在十年前进货时的价值,但看他此时按照那文士的吩咐,取下酒坛扎绳系款时的积极模样,显然今天将这滞货卖出,不但了去他的一件心事。还轻松的赚了一笔。
文士拎着系好绳款的一坛酒走出了酒肆,在他走之前,柜台这方寸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文士没有明言不用找钱,肖老板也没有说是不是给多或给少了。也不知到底是谁疏忽了,谁故意了。
文士出门之后,酒肆外又传来几句轻声话语,内容模糊,但不难猜到是谁在说话。
小潮被那文士接走后。酒肆内就还剩两名分坐独酌的酒客,当屋外的声响逐渐淡远,坐在门边的一张桌子旁的酒客也起身唤肖老板结账。
肖老板认得这位傍晚时分才到店里来的客人,连忙热脸迎上。
这位衣着普通但一直十分整洁的壮汉不但是酒肆的常客,他从不赊账。也极少喝醉,并且每次来酒肆的时辰估摸着都是近傍晚的时候,他这种似乎被局限在某一个范畴里的行为习惯,很自然的让肖老板对其留有印象。
但壮汉自第一次光顾酒肆开始,就一直是独来独往,为人也比较孤僻。每天来往于酒肆间的客人并非都是京都居民,肖老板不会刻意去查酒客的身份,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在买卖上与这壮汉接触的肖老板竟连一点关于这人身份的信息都未可得,这很奇怪,同时让肖老板愈发对他心存一丝提防。
壮汉付了酒资就推帘出门离去。
京都临海,风急且多,一般饮食营业场所在入冬后,都会在门上挂起皮帘挡风。当下时节春意虽浓,但人们在早晚时辰里依旧能感受到一丝缀着春天尾巴的寒意,酒肆伙计少,再加上晚上会开门到很晚,所以酒肆门上挂着的皮帘尚未卸下。
皮帘厚实而带着一股僵劲,被那出门而去的壮汉掀开后,有一皮角始终没有平复下去,卷翘着露出一处空洞,轻微的向酒肆里灌风。春天里的夜风已没了冬夜寒风的冷冽如刀,但肖老板还是勤快的立即走到门边,准备拍平那处皮帘的皱褶。
可能是因为在今天这个生意不太好的夜晚,反而一下子遇到三个让他觉得奇怪的人,所以在潜意识里,肖老板也忍不住的好奇,稍微矮下身子,透过那处皮帘上的孔洞,朝酒肆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