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松子直到一口气跑到了大街上,已经离倪劲松的家很远了,才发觉,其实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茫然四顾,街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却没有一个她熟悉的面孔,没有一辆可以载她回家的车。
她还有家吗?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个小山村的家,她曾经以为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以为她和奶奶可以住到天荒地老。
她知道人有一天终究会死去,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奶奶会离去。
但是奶奶还是离去了。
当她带着奶奶的骨灰盒从省城回到那间房子的时候,看到没有了奶奶的家,她就竟然有了陌生的感觉。
她看过杨绛先生写的那本书,《我们仨》,写的她跟她的丈夫钱钟书和他们的女儿的故事,她写到当她的丈夫和女儿都去世以后,她回到他们的家,突然也就有了这种陌生感,觉得家已经不再是家,最多算个暂时寄居的旅馆而已。
她当时在她和奶奶生活了十九年的房子里,突然就理解了杨绛先生的那种感觉。
一个房子或者一个地方之所以被认为是家,是因为那里有你最亲的人,家应该是有了家人才算家,没有家人的空房子,充其量也就只是个能避风雨的房子而已。
所以她才能够那么爽快的就离开了那个她当做家将近二十年的地方吧。
因为她又有了想要当做家人的人。
她是真的把倪劲松当做了家人的,倪劲松是她没有了最亲的奶奶之后,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最亲的人。
拍完戏后跟倪劲松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住在他的公寓里,她心里已经把那个房子当成了她的新家,他们的家,倪劲松既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家人。
可是,那个地方还是她的家吗?
不是了,当然不是了,那个人,她也不能当做家人了,他有他自己的家人,她覃松子完完全全是个多余的人,一个没有资格跟他成为家人的人。
她站在街头,茫然得不知所措,这世界上那么多人,他们匆匆忙忙,他们都知道要去哪里,他们都有要去的地方,只有她,真的真的找不到了方向。
突然很想念小山村里的那间房子,虽然这个繁华的都市里,高楼林立,房子像一个个的鸟笼子一样密密麻麻,可是没有一个鸟笼子会接纳她这只迷途了的小鸟,只有山村里的自己的那间破旧的砖瓦房,会无条件的接纳她,不会嫌弃她。
一想到那个房子,她就急切的想要回到那里,越快越好,愿望越来越强烈,恨不得立刻拥有了特异功能,眼睛一闭一睁,就回去了。
可是终究是没有那么简单。
要怎样才能最快的回去呢?
汽车?飞机?火车?
要转多少次车?是怎样的路线?
来的时候好像都坐了,换来换去的,路上都花去好多个小时。
一筹莫展,真恨来的时候没有把路线和搭什么车都认真的记起来。
然后突然又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她没有钱。
钱包、身份证、倪劲松送给她的手机,都没有。
从倪劲松的公寓出来的时候,一心只想要赶快离开,她就这样空手出来了,什么都没有拿。
拍电影她赚了一笔片酬,是她这辈子看到过的最多的数目的钱了,她收到转账的时候,拿着银行卡喜不自禁的转了好几圈,高兴得心都要飞扬了起来,看得倪劲松笑眯眯的直喊她“傻丫头”。
怕“巨款”不小心飞了,她小心翼翼的将卡交给了倪劲松保管,倪劲松还打趣的问她怕不怕钱被他卷走逃跑了,她豪气的说才不怕呢,他们是一家人啊,她的钱就是他的钱,如果他缺钱了,尽管拿去用了就是,当时还把倪劲松感动得喊了她好多声“傻丫头”。
他喜欢喊她傻丫头,高兴的时候喊,佯装生气的时候喊,亲昵的时候喊,感动的时候喊,有事没事的时候喊,好像傻丫头这三个字是专属给他喊的昵称。
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喊她傻丫头了。
她是多么迫切的想要回到那个小山村里,也许更准确的说,她是多么迫切的想要躲回到那个旧房子里,关上门,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门外,一个人静静的蜷缩在那张小木板床上,安静的疗伤。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怎么能够回去?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好像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
从她在倪劲松的房子里迎来了倪劲松的家人,整个过程中,她其实都是一种木然的状态,没有哭,没有争辩,没有解释,甚至连失恋女子的痛不欲生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是现在,忘记带钱包这一件事,好像终于触动了她的那一根神经,好像终于打开了一个缺口,所有的情绪,铺天盖地的突然就全部涌了上来。
她再也承受不住,就在马路边一屁股坐在了马路沿子上,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