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她专门去打听了一下与汪直一起被净身的小太监,只有汪直,与众不同。
迅速的适应环境,迅速的调整身份。
身体的残破,丝毫没有影响他旺盛的生命力。
也不知是年少无知,便无畏,还是真的就能随遇而安。
但不管怎样,汪直都是鲜活的,明亮的。
万贞儿若有所思,生机盎然并不难,难的是在这深宫之中,能一直保持这种勃勃生机。
难啊……
纵然是她,看似风光无限,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依旧有不得已的时候。
这种不得已,不经意间就会压的人喘不过气,日积月累便会带上暮气,那是再光鲜亮丽的外表都无法遮掩的。
“不管怎样,能入了昭德宫都是他的福气。”
万贞儿声音幽幽的说道。
至于这份福气能过绵延多久,则是汪直自己的造化了。
……
……
从那日起,笙歌就成了万贵妃的小跟班。
万贵妃在哪儿,笙歌就在哪儿。
谁都知道,新入宫的瑶民后裔小太监得了昭德宫万贵妃的青睐,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无数人感叹,同人不同命。
“小汪直,别人都羡慕嫉妒你呢……”
万贵妃手中握着毛笔,鼻尖蘸墨,在笙歌白嫩嫩的脸颊上大大的写了两个字。
哼,谁说女儿家的字就要娟秀雅致的。
她便不。
明明她的字独具特色,个性张扬,是那些之乎者也八股思想的老古董不懂得接受新鲜的事物。
“羡慕也没用,只有小的有这样的好运气。”
“娘娘,您可不准有别人。”
笙歌耸动鼻尖,墨香味萦绕不散。
六岁孩童的俏皮,傲娇被笙歌演绎的活灵活现。
不能表现的太妖孽,大明朝容不下妖孽之人。
笙歌恃宠而骄般拿起铜镜,欣赏着万贵妃的杰作。
字,张牙舞爪,饶是她再违心,也只能说出肆意潇洒一词,像极了万贵妃的性格。
张扬,娇蛮,任性,奢靡。
这不是为奴为婢二十余年该有的性格,只能说,明宪宗自己惯出来的。
“越发的骄纵了,若是被别的主子听到,怕是会说我昭德宫不会教人了。”
话虽是责备之意,但声音里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
没错,化身为小太监的笙歌,抱紧万贞儿的大腿,在大明朝的后宫上演了恃宠而骄的一幕。
“娘娘如何教人,岂容他人置喙。”
笙歌一本正经的说道。
万贵妃的位置,在宪宗的后宫无可动摇。
只要不篡位,宪宗就能当看不到。
也就是这种毫无理由明目张胆的偏爱,才让后世无数人揣测半老徐娘的万贞儿究竟是给宪宗下了什么mí_hún_yào,迷的对方五迷三道,几十年如一日的宠物。
“你啊,当真是被本座和青月宠坏了。”
“青月,这可如何是好啊。”
万贵妃再脸上点了一点,墨水晕染开,渐渐看不清楚汪直二字。
“娘娘,奴婢可不背这个锅,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属您最惯着汪直,还没罚就先心软了。”
青月的态度谦卑中带着熟稔,让人舒心的同时,又不会觉得过于逾矩。
果然啊,能被万贞儿十数年都留在身边并委以重任的除却情分,更多的是能力。
“汪直,你听听,本宫这个主子娘娘都被青月数落了,越发像个管家婆了。”
“本宫方才所读文章,你可记住了?”
万贵妃一边接过湿帕子递给笙歌,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般晦涩难懂的文章,读来有何用?难不成等着皇上临幸的时候一起讨论文章,商量政事?
她要是敢那么多,前朝那堆拉帮结派极度排外的文官集团就能用唾沫星子淹死她。
不是说她牝鸡司晨,就是说什么祖宗家法铁律,后宫不得干政,妖妃祸国。
说来说去都是这么几句,永远都没有新鲜的。
所以,对于读书这件事情,万贞儿奉行聊胜于无的心态。
“诗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琴兮僴兮,赫兮咺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
清脆干净的声音徐徐流淌在房间中,万贵妃手中的帕子被惊的掉在了地上。
万贵妃与青月对视一眼,惊讶不已。
神童?
旁人是过目不忘,汪直难不成是过耳不忘?
“你以前可曾入私塾随夫子学习?”
万贵妃声音有些干涩,眉头蹙的紧紧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笙歌摇摇头。
瑶民作乱,兵荒马乱的,汪直去哪里学。
万贵妃的神色有些复杂,看向笙歌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怜悯和同情。
这份突如其来的怜悯,让笙歌有些懵逼。
“唉……”
“可惜了。”
万贵妃揉了揉笙歌的脑袋,惋惜道。
如此天赋,说是文曲星下凡也不为过,比那些吹嘘自己年轻时多厉害的阁老也不遑多让。
如果,如果没有净身入宫,是不是也能科举一路,三元及第,成一时佳话。
只可惜啊,没有如果。
“不可惜……”
“不可惜的,娘娘。”
汪直和青月,不约而同,开口道。
“路从来都不只有一条,谁又能说汪直就走不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呢。”
青月意有所指的说道。
大明,本就不乏宦官位高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