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太后娘娘在内侍的搀扶下从高高的地台上十几步便走了下来。她步履微乱,险些踢翻了烛台。
“你这孩子,”她的脸上露出慈祥又怜惜的光,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开心,“真的没有死,这实在是太好了!那么他们说律儿没有死,也是真的了。哀家看到你,才算是信了皇帝的话。”
说到此处,扶起林钰,却又掉下泪来。
“乖孩子,让你受苦了。”这句话是说林钰,也是在心中念叨肃王。
林钰微垂着头,“让太后娘娘担忧了。”
兴许是从肃王假死到今日,太后第一次相信她的儿子没有死,才这般喜形于色吧。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太后和皇帝陛下是信任肃王的。
“你知道吗?”太后挽起她的胳膊,像个寻常百姓家的长辈那样道,“哀家要封你做个郡主。”
林钰知道,自从得知她的死讯,太后伤心之下便说过要封她做郡主的。不过如今她没有死,她也不想被这些身份捆绑,待在京城。
林钰忙推辞,“其实,等这些事消停了,小女想要四处走走看看。县主的身份已经不妥当,再……”
“怎么?”太后忽的面有怒色,“你和律儿都要大婚了,还要走去哪里?”
林钰神情一动,略尴尬地轻轻松开了太后的衣袖,跪了下来。
“禀太后,”她声音微微颤抖,“小女和肃王的婚事,事实上是肃王为周旋朝局,迫不得已应下的。小女不敢欺瞒太后。待肃王殿下回来,便可解除婚约。”
这个孩子!
肃王人中之龙,多少豪门贵胄恨不得把自己家姑娘的庚帖粘在兴庆宫的门上。这姑娘到手的婚约,却不想要了。
太后站在庭中,身着阔袖窄裾的身影微微一顿,笑了笑。
“肃王为了什么哀家不管,哀家只知道,他对你,跟对寻常人,不一样。”
林钰跪在地上,没有吱声。
“律儿虽然不是哀家养大的,但是哀家却知道他的脾气性情。他对女人,向来是敬而远之。那日里我听说你受了伤,他抱着你从朱雀大街奔回来。报信的内侍说,肃王爷气得像是要杀人。那个时候哀家就知道,我这个儿子,他喜欢你。”
林钰脸色微红,讪讪道:“肃王殿下的确待小女不薄。”
厅内暂无声息,过了一会儿,两个内侍合力抱了个小巧的贵妃榻过来。太后稳稳坐了,轻轻揉了揉膝盖,才又道:“这事暂且不提,你今次来,是有别的事吧。”
果然是太后。
看似谈笑风生,却并不相信林钰此次前来,只是问安。
她的手在衣襟内微微攥住,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
“今日夜里,”林钰的声音很小,只让坐在她身前的太后和内侍听到,“小女听说有风雨声,或许还有雷。所以提前来跟太后娘娘说说,如果听到了什么,请不要惊慌。”
这是冬天,哪里会有什么雨雷。
梁王让太子被人唾弃从而废位的可能性几乎已经没有了,这个时候若还想得到什么,便只剩下逼宫这一招。可太后虽然不是梁王的亲生母亲,但就算立新朝,也当尊孝道,所以应该不会对太后动手。林钰担心的,是太后听到了,反而主动参与制止,从而伤了性命。
她没有躲在林府,反而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
室内的气氛凝滞得像是化不开的浓雾。
林钰微微抬头,看到太后也抬着头,她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已经神游于物外。
“是律儿让你来说的吗?”太后问。
“不是,”林钰老老实实答,“肃王殿下不知道今晚要发生的事。”
“我给皇帝生了个弟弟,”太后忽然说,眼睛睁开,灯烛的光芒照进去,竟然有几分凌厉,“哀家早就对他说过,要听几句亲弟弟的话。可皇帝不听啊,皇帝仁心,总以为律儿是杀场见多了血,把人心想的太坏。”
林钰点了点头,“人心的确很坏。”
她也是到了前世死的那一刻,才确定这件事的。人心坏,所以魏青崖才会中毒,自己才会入牢,莫名的才会打仗,叶城才会被屠。
他们那些争权夺利的,有哪一个是有良心的呢。
没有,他们只想用枯骨和血肉堆出高楼。
“哀家老了,”太后忽然冷冷道,“死不死的已经不重要,他虽不是哀家生的,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在哀家身边的日子,倒比律儿还长些。都是骨肉,这件事若还有余地,哀家还是希望他活着。”
太后当年是皇后,负教养皇子之责,梁王的确是跟着她长大的。如此看来,太后表面上看是在兴庆宫养老,私下里,却也不是不闻不问朝事的。
梁王的动静,太后也是看得到的。
林钰没有答话。
太后又静默少许,忽然示意内侍把她扶了起来。
“哀家累了,去歇着了。文安县主也不要走了,今日夜里风雨大,你便歇在兴庆宫吧。”
摇晃的裙裾把灯烛的光芒分成两半,太后缓缓起身,在内侍的搀扶下朝着后殿走去。她步履蹒跚,俨然已经有了些老态。林钰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惊鸿宴上见到她时的样子,那时候的她,比现在要威严很多,也要开心很多。
“县主,”耳边传来内侍的声音,“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奴婢给县主安排在偏殿,可好?”
偏殿是宿公主和皇子的地方,与礼不合。
“不用了,”林钰站起来,神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