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凌吾县县老爷陈闲从凉州府回来了。
陈闲身材单薄,早年读书的时候落下了风湿的毛病,这么早从凉州赶回来,受了清晨的凉气,这会根本无法站起来。于是就由柳师爷架着走进了县衙的院子。
院子里面,那个穿着华贵的妇人正在等着县老爷。妇人看到老爷下了马车,赶紧上前将手中准备好的毛毯给老爷披上,抄起陈闲另外的一支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朝公堂后面走去。
进到了后面的屋子,她取出来已经热好了的两个温热的毛巾,给陈闲暖暖腿。又轻柔地为他按摩肩膀。看着陈闲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她问道,“爹爹怎么说?”
陈闲苦笑了一下,“娘子你还不知道吗,知州大人平日就娇纵这个儿子,甚至坊间总有传闻说,知州大人宠爱新入门的侧室,也就宠爱这个侧室所生的儿子,甚至还比原夫人所生的儿子还甚。这次出了这事,又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哎……也就是看着你爹多年跟着他的面子上才没有把我的脑袋留下。嗨。”
那妇人平日最见不得男人有妾室,恶狠狠地诅咒,“都得花柳,烂了才好!”
陈闲看着自己的夫人,不由得心中一阵厌恶,却最后终究摇了摇头,闭目养神起来。
陈闲今年四十多岁,本来正是壮年,却因为早年积累下的毛病,身体虚弱,性情也随之变得郁郁不得欢。这次去凉州知州府,陈闲在知州大人屋子门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险些就昏倒在地,这才见到知州大人的面。见面之后,知州大人得知罪犯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已经吞毒自尽而亡,于是将一腔暴怒都发泄在了陈闲身上。他险些就丢了乌纱,废了性命。最后总算是看在老丈人是知州大人多年的仆人老丈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另外人已经死了,再如何惩罚他这个小县官也没用了,于是死罪暂且免了去。老人家又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着想,拼着那张老脸不要,为陈闲求爹爹告爷爷四处找人说情。于是陈闲这才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可是死罪,能免了去,这“活罪”是绝对免不了的了。
陈闲颓然叹了一口气,“以后是没好了……”
那妇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在一旁低头不语,似乎泫然欲泣。
陈闲无奈,只有强忍着膝盖处的疼痛,挪到了床上,伸手拉住那妇人的手,“娘子,你说这是何苦?我本来就不是做官的材料,非给我安上这么一顶乌纱帽,这下好了,出了大事,差点脑袋都保不住了。咱们难道就不能安安生生地过些寻常人家的日子吗?”
那妇人听了这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伸出白胖的手指戳着陈闲的鼻子嚷道,“瞅瞅你那点出息,过寻常人家的日子,你想的美!要过你过去,别拖着我。天天柴米油盐,我受不了。你怎么不看看人家彷县的老爷,人家夫人穿金戴银,我呢,我什么都没有,这些年给你看病花了多少银子?你算过吗啊,你个没良心的,受了这么点委屈你就不干了,我爹给你求情四处当孙子你怎么不说?真丢了你那乌纱帽你去种地去吗,饿死你!”
陈闲脑中轰然巨响,早已无法忍受,起身就推门出去了。身后传来连带着哭声的咒骂。他看着天空中几丝浮云,脑海中又浮现出文莲清秀的脸庞来。一股浓厚的酸意从鼻子中涌了出来,他擦去眼角的泪花,不理身后屋里面的大哭声和乒乒乓乓的摔东西声,蹒跚着走向衙门公堂。
凌吾县监牢,廖捕头和郭牢头两人见了面,互相打了声招呼。
郭牢头凑近了低声说,“老爷回来了?”
廖捕头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情况不太好啊……”
郭牢头心领神会,拍了拍廖捕头的肩膀说,“你我兄弟做好自己那点事就好了。走吧,犯人就在里面。”
两个狱卒带着廖捕头走进了羡尘的牢房,廖捕头不禁用手掩鼻,抱怨道,“这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郭牢头双手一摊,苦笑着说,“我真没干什么,从来的那天就一动不动,烂肉一堆,兄弟我好不容易才喂活的。”
廖捕头只得点了点头,由两个狱卒将羡尘抬了出去,在喂马的水槽中清洗了,脱去了那身污秽的衣服,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押解到公堂中等待陈闲的发落。
牢中,刘麻子望着空荡荡的牢房,忍着背后的剧痛说道,“好走了小兄弟,哥哥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公堂中,羡尘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木偶一样,随着捕快们的摆弄而动。失去了长满青苔的牢房和忙碌的爬虫,羡尘的眼睛漫无目的的扫视,如同一个盲人寻找自己的拐杖。
陈闲看着羡尘的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情愫,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在文莲的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但是现在,这个孩子将会因为他姐姐的鲁莽行为而受到残酷的惩罚。知州大人对于杀人凶手畏罪自杀非常愤怒,因此得知犯人竟然还有一个弟弟时,就把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迁怒到了这个九岁的孩子身上,当然还有他陈闲。
陈闲看着这个双眼无神,表情痴呆的孩子,心中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也是无能为力的,而且自己也已经完蛋了。
柳师爷看着知县大人久久不说话,就在旁边用扇子掩了口鼻低声说,“老爷,已经升堂了。”
陈闲鼻子中哼哼了一声。惊堂木用力一拍,清脆的一声响惊得堂下跪着的羡尘猛然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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