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末日的世界里,没有谁能够被真正拯救。所有人都要死去,没有人可以迎来寿命的终结,没有人可以毫无遗憾,没有人能够得到心灵上的解脱。一切不可思议必然如同地狱的火焰,以人们的痛苦为食。这就是高川所看到的世界,自己无论用怎样的方法,拯救了何许人,也都只是一时的,放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必定是伪善吧。正如企业号的幸存者们,哪怕被三仙岛收容,也仍旧可以用功利的视角,去将他们当成是战争的燃料。
这是何等让人绝望又痛苦的世界啊。
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前线后方,无论有知无知,无论有力量还是没有力量,都无法逃脱末日幻境的“剧本”——倘若这个“剧本”是真正存在的话,那一定是无情无义无人性之物所编撰的吧,而剧本中一切看似有情有义有人情味的情节,比起那冷酷、必然又疏而不漏的结局,就像是生硬堆积的杂质而已。
高川感到痛苦。高川一直都感到痛苦。他为自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而痛苦,为自己是一个绝症病人而痛苦,为自己所爱的人也同样在病痛折磨中而感到痛苦,为所有感染了末日症候群而疯狂的人们感到痛苦,为自己不得不注视这绝望疯狂的世界而痛苦,为自己苦苦挣扎却徒劳无获而痛苦。
他不会为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行为感到痛苦,不会为他人不理解而感到痛苦,但是,当他抱着恳切的祈求的心,去尝试拯救什么人,却发现这些人最终只会被扔进绝望的熔炉,化作灰烬,又从灰烬中诞生,而不得不继续那绝望的世界时,他真的想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也许在很久以前,高川曾经奢望地祈求过神明降临,拯救世人——不,不需要让所有人的美梦都实现,但至少,让人不至于必须生活在这个绝望而对人自身的成长毫无意义的轮回中。
可是,没有神明降临,没有救世主出现,每个人都在痛苦挣扎,然后,只能注视着他人的死去,自己所珍视之人的死去,然后连自己也一起死去。
高川连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思考的选择权都没有。
于是,当不知道多少个人格前的高川确认了这一点时,他的内心究竟是何种颜色呢?义体高川想,一定就如同统治局遗址中那灰蒙蒙的雾气一般吧。
注视着三仙岛将收容者纳入一个个“棺材”中,冰冷的数据为他们打上了标签,显示在高川视网膜屏幕中的各种分析,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他们当作是“人”。然而,高川却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任何怜悯的情怀,任何触动的心弦,任何感性的悲痛,都无法改变如今所在战场的事实:如果在实际行动上将他们当作是“人”,那么,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们踏入这个战场。而无论自己想做什么,哪怕有三仙岛的协助,也没有富余到可以让这些人去做真正的人类应该做的事情。
因为,这里还有一千万的同胞,同样无法享受这种富余。
“太残酷了,太残酷了啊……”高川喃喃说着,他在不久前,才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从企业号那边夺走了这些人,转眼间,三仙岛必须做的事情,不也同样冷酷而功利吗?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只是深深感到了,被他人辱骂为“虚伪”反而是那么的轻松。或许应该说,正是那些恶意的攻击、辱骂和敌视,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的,自己活该。
就算是活该,也必须做这些事情。
自己就算死掉,也不会留下墓碑,如果有了墓碑,就免不了被人唾弃吧,但是,倘若有那么一天,世界真的恢复正常,那么,自己就算被唾弃,失去“英雄”的名声也无所谓。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确的,但是,我必须相信自己不是错误的。”高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其他人喃喃说到。
“是的,你没有做错,小高。”政委老胡的声音传来:“无论是以怎样的理由,救了许多人是不会错的。也许现在被救下的人,也迟早会在战场上消耗掉,但眼下的拯救,并没有在道德上可以指责你的人。你只是……不,应该说,一切的错误,仅仅是我们还不够强大,我们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国家,作为一个民族,作为一个有觉悟的灵魂,在世界转动的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实在太过于渺小。”
当被抛出企业号的幸存者全都被各个船舰收容完毕时,时间又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在迷彩装置的掩护下,缓缓前行的舰队,已经完成十分之一的路程。企业号的圆盘状上层在得到舰队许可后,开始小心翼翼地回已经扭曲成好几段的细长下盘。尽管企业号在这次事件中的反应让人感到不满,但是,为了避免更大的冲突,众人仍旧决定让企业号回收自己的动力组件——亦或者是用动力组件进行伪装的某种东西。
企业号在制造的时候,似乎就对眼下发展的可能性有所预测,圆盘状部分安装了独立的系统,以保证在和下体分离后,仍旧可以保持一定的机动性和相对全面的功能性。正如通讯网络中的某一艘船舰所说的那样,企业号同样安置了没有粒子风帆,当却只是用作辅助,主要推动力一直源自于那个神秘的动力组件。企业号要对之进行打捞,也同样不是轻松的事情。
在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带有动力组件的细长结构处于一种极端不稳定的状态,之前的救援中,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