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桃乐丝很快就问到:“你觉得应该有什么差别?”

畀摆弄着刀子和叉子,金属碰撞时发出轻薄又清脆的声音,在诡异的不安中,让人忍不住去不断制造这些声音,却又因为礼仪的缘故,下意识去按捺这种焦躁。她的眼神飘忽,看向周遭已经反复打量过多次的事物,开始回想自己刚进入房间的时候,回想自己还没有进入房间时,在长长的宛如迷宫般的廊道中行走的时候,时光在回想中仿佛比当时亲身经历的要慢了许多,然后,这些回放的记忆又开始顺序播放:自己被一束光接入中继器“内部”,看到了一些风格和统治局不太一样,但又从功能上十分形似的东西,走过一个个房间,一条条过道,就如同整个“内部”就是一个巨大的格子间建筑结构。

然后,她被“声音”引导到这个房间前,推开门,就看到自称“桃乐丝”的女孩。对方是外来者们的核心人物之一,是伦敦中继器的管理者之一,完全可以作为这些外来者的代表进行对话,而自己在和“莎”重新建立联系后,也大概会获得代表身份进行交谈吧。

不过,在这个房间里所进行的交谈,并不是站在双方代表立场上的交谈,更像是一场私人碰面,但又并不完全是这样——有一种畀难以应付的暧昧感觉漂浮在空气中,她无法定义这次见面和交谈到底有怎样的意义,以及自己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以怎样的态度去和对方交流。

房间不大,一百平方的样子,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食物,食物的香气让人直接就能想象其美味的程度。光是从点燃的蜡烛,墙壁是非金属的,地面铺了猩红色的丰厚柔软的布,整个房间的色调暗沉,却不让人觉得阴森。畀进入房间后,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安静。

一种让人感到不安,让人的内心躁动的安静。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她从未体验过这种安静,也从未想象过,竟然有这样让人感到拘束的安静——她的经历一向是两极化的,要不激烈,要不平静,并没有太过错综复杂的东西,在统治局内部,大多数事物也都是简单的,哪怕形式上复杂,其本质上的感觉却很纯粹,不是好就是坏,不是正常就是损坏,不是强就是弱,不是生就是死,不是螺旋的就是至直角的。与之对比,这个中继器的“内部”,直到这个房间,以及桌对面的女孩,感觉都十分复杂、暧昧、混乱。

并且,对方问的问题,虽然觉得都没有什么意义,是很无聊的问题,但又似乎有某种不能不回答的压力,有一些有别于这种无意义和无聊的深意,但是,这些深意被遮掩起来,就连感受也只是模模糊糊,暧昧不清。如果可以,畀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但是,当她这么决定的时候,又会觉得连“不回答”本身也变成了一种回答。她想要斟酌措辞,但是,她本身就并不擅长也不习惯做这样的事情,脑子里也没有一刻可以安宁下来,总有许多想法向外冒,有许多思绪发散出去,冲走了原本最需要注意的想法。

她只能按照感觉,下意识去回答:“如果这些肉不是肉的话……”她没法继续往下说,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正确描述自己的想法:肉不是肉的话,又应该是什么呢?而“肉”在她的意思中,也并不仅仅是一种有机食物那么简单。

“这只是你认为的肉而已。”桃乐丝看起来并没有在意畀的犹豫,而是用一种在畀耳中显得飘忽的声音说:“这些食物只是呈现出你所习惯的样子,它的本质和你对它的评价是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意思?”畀愕然抬起头,视线和这个女孩交错。

“你觉得它是肉,它才是肉。如果你认为它是别的东西……应该说,如果你真的希望它是别的某种与众不同的,和自己想象完全不同的东西,它就会变成那样。但问题是,你真的希望它是与众不同的吗?你可以想象出超越自身想象力的东西吗?你所希望的‘完全不同’,又是怎样的‘完全不同’?如果没有一个标准,它也无法对你进行回应。”桃乐丝用了很长的一段话来解释,畀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用了好几秒的时间。

“也就是说,我吃的其实不是肉?不是我认为的食物?其实我并没有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这些美味都是虚假的?”畀不由得这么问到,但并不是在质问桃乐丝,为什么要欺骗自己……说到底,这到底是不是欺骗,也没有弄明白。

“谈不上虚假,但从某些角度来说,的确不是真的。”桃乐丝也分割着自己餐盘里的肉,一边咀嚼一边说到:“但是,它的确能够填饱肚子,会释放出你所需要的美味,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大程度上,基于你对‘真实’的定义和理解。”

“……抱歉,我不太明白这种事情。”畀只能歉意地这么回答到,因为那些缠绕的用词,隐晦的暗示,已经将她绕晕了。她其实根本就不想琢磨这些事情。面前的食物是能吃的,能填饱肚子,吃起来美味而没有副作用,她觉得自己知道这些就够了,剩下的就是吃掉它们而已,如果可以天天吃到,那就是太幸运了。至于它到底是不是“真实”?“真实”到底是什么?她并没有兴趣,也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理解。

“啊,是这样吗?抱歉抱歉,说了一些无意义的废话。虽然没什么惊喜,但只要客人能够满意的话,那也不错。”桃乐丝这么说到。畀只觉得对方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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