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月亮和日常印象有着截然不同的沉重感,它像是摇摇欲坠,又像是正在坠落,环形山的轮廓和大片的阴影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甚至让人对这种清晰感到莫名的恐惧,就像是有一只怪物躲藏其中,只要一跃就能来到自己跟前。薄薄的不祥的深红色正在侵蚀月光,却不能否认,这个晚上的月光比往常更加明亮。在这让人寒毛直竖的红色月光背后,是同样比往时更加显得深远辽阔的夜空,夜空也是明亮且清澈的,没有一片云彩,深沉的天幕上,围绕着这巨大的月球,有无数同样明亮的星星点缀其上,这些星光之清晰也仿佛可以数清,但实际上,仍旧是数不清的,它们密密麻麻,又彼此泾渭分明。
仰头眺望这片夜空,只觉得在那不祥的红色月光下,星河与天空都在旋转,而自己脚下的大地也在旋转——但是,安德医生有一种格外清楚的感觉,这绝非是感受到了星球本身的旋转,因为无论从角度和速度来说,哪怕是旋转,也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像是在做梦。
一场充满了噩兆的迷幻的清晰的梦。
陡然有一个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对灵光一闪的渴求让他猛然抓住了:当星星来到正确的位置时……然而,来到正确的位置后会如何,相关的内容朦朦胧胧,就像是丢失了一样,让人感到一股烦躁,迫切想要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安德医生既焦躁又不安,对眼前的景象不敢置信,哪怕在这些天里,他也已经经历过了许许多多怪诞奇妙又危险的状况,但与眼前的景象比起来,却又似乎在程度上差了那么点儿。他无法用遣词造句去形容自己的感觉,他感觉到的不祥是晦涩的,比起已经发生过的那些实实在在的危险,却又给人某种心灵上的膨大感。无论已经发生了什么,还是即将发生什么,一切都是那么的朦胧,又是那么的诱人。
尽管过去的日常早已经在这个孤岛病院上被打破了,“病毒”对人们的侵害一日比一日严重,而在这里研究的人们对此束手无策,乃至于就连自身都已经陷入被牵连的困境中。更有无数的征兆表明,在孤岛之外的世界里,“病毒”的蔓延已经造成了更加可怕的影响,导致病院这边所观测到的孤岛附近的洋流和生物群也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异变。
可是,过去已经发生了的,隐约感觉到的事情,都无法让安德医生觉得比眼前的这片景色更加重要。他不由自主去深思,去回想,去挖掘自己脑海中陡然闪过的那句话:当星星来到正确的位置时……旧日的神明……
啊,是神明!安德医生有一种隐约的恍悟,继而又陷入苦恼的恍惚中。他从有神论者变成无神论者过程,正是他的事业走上至今为止的高峰的过程,难道现在已经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必须重新回归有神论者了吗?那脑海中陡然出现的灵光,让他不由得这么想。这并非没有先例,许许多多走到了巅峰的研究者们,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追逐神秘的未解之谜,去破解过去所信奉的神明的秘密,但结果却又总会让人们认为,他们重新变成了有神论者。
在旁人的眼中,他们的变化是如此的客观,但是,仅就研究者自身而言,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和旁人对他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吗?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可以确认,他们的心灵是如此的封闭,用死亡埋藏了他们自身的秘密。而作为旁观者的一员,安德医生去审视这些从无神论转回有神论的研究者时,也有想过,是否这样的变化,就是每一个走到了巅峰的研究者所必须经历的事情——他们走得太过遥远了,他们是真正的天才,并被这种转变证明。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天才,如果没有走到自身认知的尽头,是不会产生这种程度的观念转变的。
现在,安德医生再一次想起神明,那脑海中的灵光就像是在呼唤什么,就像是揪着他的领子,强迫他睁开眼睛,用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那么,当自己再次想起神明,去呼唤并寄望于神明的时候,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走到了巅峰吗?亦或者是已经走到了末路?
安德医生呼吸急促,他不敢看镜子,生怕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他自觉得这摸样肯定不好,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热,就算解开胸膛部分的衣服扣子,也无法让这股从体内滋生出来的燥热散发出来。他知道这是什么,末日症候群患者几乎共通的发病现象,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自己也被“病毒”感染了。
而眼前的一切,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发病时产生的幻觉吗?但是,如此真实而清晰的幻觉,却是他有生几十年来都从未见到过的,和致幻药物导致的幻觉有一种感觉上的本质不同。而他的脑子是如此剧烈地转动,或者说搅动着,无法停下来,太多的念头宛如从崩塌的堤坝后一涌而出,让他甚至无法分辨到底产生了什么想法。只有最初的那个关于神明的念头仍旧清晰:当星星来到正确的位置时,旧日的神明将会……
将会什么?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安德医生喃喃自语,就像是哮喘病人一样剧烈喘息,他的脸涨红了,可脖子周围却在发青。他瞪圆了眼睛,那眼睛比往时更加巨大突起,圆溜溜的就像是一个快要脱落出眼眶的珠子。
“告诉我!神明将会……神明将会……!”他忍不住对那不祥的巨大红月大喊大叫。那在体内不断膨胀的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