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没说话,可是与晋国国君同时位列首座的周王室冢宰却是不能不说话,毕竟即使周王室衰弱非常,但仍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这天下在名义上仍是周王的,所以有人在周王室的冢宰面前公然说出送四海归一图谁人敢受这样的话,这位周王冢宰怎么能沉默以对?

只听冢宰问晋国国君道:“晋国让如此狂生狂言无忌,可称礼乎?”

这话问的委婉,其实就是间接指责晋国是不是任由这士子口出谋逆之言,毕竟这场诸侯会盟是晋国召集的。

晋国国君一听这话,也有些为难,转头去看赵志父,此次诸侯会盟及邀天下士子入晋都是赵志父发起的,而且看样子这口出狂言的士子与赵志父还有几分渊源,虽然是好的渊源还是坏的渊源不得而知,但以赵志父的身份地位,晋国国君却是不好没弄清他的想法就贸然处置什么人。

是以晋定公听了周王室冢宰的话,微微沉吟,转而问赵志父道:“爱卿觉得此人当如何处置?”

赵志父听得国君有问,转而对国君行礼,道:“禀君上,此人乃燕国太子内主,擅动之不妥。”

此时站在台下的夏瑜看着赵志父向晋定公低头行礼,心中忽然有一丝为妙的感概,一生倔强刚烈的赵志父,腰杆不会打弯的赵志父,却愿意对着这日渐权薄的国君低下高傲的头颅,很自然的行臣子之礼。

夏瑜又想起自己中学课本上描述齐桓公与晋文公尊王攘夷的举措——把他们尊王攘夷的举动定义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事实真是如此吗?难道没有可能是他们真的想要维护这个制度,真心想要去抗住这个日渐倾颓的大厦吗?

夏瑜还记的自己小时候,很多人喜欢嘲笑那些忠厚胆怯的农村人,但等到大家都不再忠厚老实了,社会道德沦丧时,又集体转向呼唤什么正能量。

也许人心存敬畏或者心有信念想要守护本身就是值得敬重,就像一生征战四方匡扶晋国社稷的赵志父,在他国支持晋国国内叛臣作乱时,赵志父刚烈不屈服,挺直了腰杆与敌人血战沙场,同时却也会坦然的在晋国国君面前底下头颅,就如同昔日的霸主齐桓公在周王室的使者特旨不需要他下跪时,仍然拖着老迈的身躯跪下来了道:“天下大乱之根由在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我小白当守为臣之责任。”

无论是齐桓公还是赵志父,他们敬畏的不是那个坐在国君位置上的那个人,他们谨守的是心中对于礼乐秩序的信仰,对君当为君臣当为臣、父当为父子当为字信念的坚持,当最后一批保持这样信仰的贵族陆续离世,春秋结束,战国开启。

华夏诸侯,不再相互视为血脉亲人,华夏大地,彻底的陷入无秩序的弱肉强食的兼并战争,杀人盈城,杀人盈野,战争前所未有的惨烈。

夏瑜此时脑中有几分天马行空,就这么抬头看着赵志父,对周围人因赵志父的一句话而哗然,一众士子列国国君议论纷纷之语充耳不闻。

站在夏瑜对面的那个申子离门客此时也听到了赵志父的话,看着夏瑜满是惊疑表情,道:“你……你是……夏瑜?”

晋定公也是一愣,包括那委婉质问晋国的周王室冢宰也是一愣,看着夏瑜,忍不住问道:“燕国亦乃姬姓,如何效此狂言逆行?”

燕国开国君主是周文王之子召公奭 ,也是姬姓,姬姓现在混得都不是很好,即使是霸主晋国国君权势也是日渐衰微,沦为晋国国内公卿傀儡,这些周王室都看在眼里,但也是毫无办法,此时眼见姬姓内主公然说出“篡逆”之言,这周王室冢宰倒是有几分按耐不住情绪了。

夏瑜没有回答周王室冢宰的话,而是转头看着赵志父,而赵志父也看着夏瑜,看着那副画着天下山川形势的“四海归一图”,喃喃道:“四海归一,当今天下大乱,汝言四海归一,放肆!”

说道最后“放肆”二字时,一直深渊如石的赵志父突然暴怒,眼神中有一股杀意划过,让身侧的晋国大臣都吓了一跳,就是高台之上,因赵志父揭破夏瑜身份而议论纷纷的列国国君与列国公卿一时间都吓得忘了说话。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赵志父虽不是天子,但作为当今实质上的当今天下第一人,一生征战,他的怒气,夹杂着沙场血腥暴戾之气,足令列国国君侧目,令列国公卿战栗。

然而夏瑜却似乎丝毫没为赵志父的怒气杀意所动,道:“执政初出为继承卿位之时,便替天王勤王平乱,执政您告诉我,您打了一辈子的仗,您真的每疑惑过,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有救?”

赵志父的怒气杀意来得突兀,去得也快,一瞬间赵志父又恢复了平静,但此时的平静下面却似乎隐约有几分可见的属于老人才有沧桑与悲凉,道:“汝有何言,直言。”

夏瑜看着赵志父,道:“执政一生征战,辛苦维持晋国霸主地位,在这个士为家而劳,卿为族而碌的时代,执政是少数还心挂社稷的邦国执政,在下斗胆,不问天下可就否?敢问执政,您为晋国辛劳二十载,您告诉我,晋国可救否?”

此言一出,晋国国君脸色瞬时苍白,一众士子、列国国君已经不是哗然了,因为他们已经接连为夏瑜这石破天惊的言语震慑的没法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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