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服人看着那张用石头临时拼凑起来的粗制地图,耳中听着夏瑜细数周室初兴、大封千国的历史,一时间神思仿佛回到那数百载前,一幕幕历史仿佛从眼前而过。
夏瑜也看着那副地图,道:“周公封建,于其时,难道不是骇人听闻。”
公子服人深吸口气,道:“先生所言不差,昔日周公封建,只怕于当时也是石破天惊,惊煞众人,今日先生所言‘一统天下’,也亦是他人不敢言之语,敢问先生,为何说今日天下动乱之根由在没有一个强国能够一统天下?”
夏瑜看着这位“赵同”,倒是有几分惊讶,这个人面目平凡黝黑,整个人的长相都有几分粗糙,但却似乎有容乃大,虽然对自己所说开始都有几分惊异,却也都能够很快的接受,然后马上切中要害,倒是个奇人,是以夏瑜很自然将胸中想法倒出,道:“昔日周室大封诸侯,这大大小小数千邦国不知多少都是在蛮夷所居之处建国,是以不知道多少邦国日夜担忧防备的都是那蛮夷的侵扰进攻,有了敌人,血脉亲人亲友才是可贵,是彼时我华夏各个邦国相安无事,诸侯彼此亲昵,然当蛮夷渐渐我华夏所化,当这些蛮夷渐渐不再构成威胁,敌人消失了,内斗才开始。”
公子服人默默不语,听着夏瑜的阐述。
夏瑜道:“再者,昔日周室将许许多多的诸侯分封到各蛮夷杂处的土地上,将最肥美最易于开垦的土地留给自己,然世事奇妙就在于此处,人常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国亦如此。周室所处中原之地,开垦已久,土地肥沃易耕,而诸侯分封之地大多为原始未曾开垦过的土地,又时时有蛮夷侵染,但也正因如此,诸侯能够求存变革,如管仲之辅桓公兴齐,如秦国之西拓灭西戎数十国,而周室却在内乱中日渐萧条。周室无力主持天下事,而这片大陆上的蛮夷也渐渐被周室分封的各个邦国分化消灭,是以各诸侯开始相互攻伐。”
说到这里夏瑜顿了一下,道:“昔日管仲辅佐桓公强国于半代,齐国以‘尊王攘夷’之号,得周天子至伯,那数十年间,桓公代周室管理天下诸侯,诸侯间相互攻伐比之以往确实少了些。”
公子服人点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诸侯的事,列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诸侯莫不想得到一个如管仲一般的人才能够强国兴邦,公子服人虽然不甚通诗书,那也只是对文辞不精而已,对史书记载的诸侯历史,公子服人一直都很感兴趣,也很用功攻读,道:“昔日桓公葵丘会盟,天子赐胙肉,彼时周室内乱,多得桓公与管仲扶持,内镇周室乱臣,外九合诸侯,使诸侯相互无攻伐,得以齐聚桓公指挥之下,对抗蛮夷,天子感念桓公之德,加之桓公年岁已老,特嘱使臣不使桓公下拜受赐,而桓公管仲皆认为天下之所以混乱便是因为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所以桓公仍旧下拜受赐,天下诸侯莫不震动。”
说到此处公子服人面上神色不动,内里却有几分激动,作为姬姓血脉,作为受礼乐熏陶的中原诸侯子弟,对着昔日的葵丘会盟只怕怎能不激动。
昔日周室倾颓之后,诸侯相互攻伐内斗,彼时四夷交侵,中原不绝如线。
想想看,昔日在管仲理政之后国力比之周室强大不知道多少倍的齐国,代领诸侯对抗蛮夷,在邢国被北狄所灭之时,在燕国被山戎所灭,在卫国险些被夷狄覆灭之时,是桓公代领诸侯北抗北狄、山戎,帮助邢国、燕国复国,包围了国都被破,几乎全国人都被北狄活活吃杀光了的卫国,然而就是如此强大的齐国,却在一直对周室礼遇有加,谨守臣道,在周天子赐胙肉时,年纪老迈的桓公颤颤巍巍的在诸侯面前下拜受赐,那一刻天下诸侯所受的震动可想而知。
这世上很多人只知道强者可以耀武扬威,但却不知道有些强者可以挺身而出对抗强大敌人,也可以在他们真心服从的信念下弯下他们骄傲的腰。
能够挺胸抬头的强者叫人畏惧,能够坚守道德在信仰面前折腰的强者,让人敬佩。
桓公的作为,让诸侯敬佩,让诸侯心甘情愿的服从,让那时很是混乱的时局,相互内斗的诸侯有了短暂的和睦共处。
然而桓公去了,其后天下又见纷乱,又有晋文公继续“尊王攘夷”,扶持周室,如今却连晋国都是公室颓弱卿大夫把持国政了。
夏瑜点点头,公子服人所说的桓公下拜受胙的历史他在《国家战争》里就学习过了,在没接触《国家战争》之前,他对这段历史没什么感触,对“尊王攘夷”与“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什么不同也没什么感触,但当他了解了,却是对将教科书上将“尊王攘夷”说成诸侯为了拓展自己的势力通过挟天子以令诸侯获得利益这种说法有了反感。
越是了解管仲其人,便也是觉得其人沉甸甸的,因为通过那些历史的记载勾勒出的轮廓,夏瑜觉得,这个人是真的想要拯救整个世道,他是真的认为天下大乱的根源在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所以他通过辅佐齐桓公小白强大齐国,然后让齐国出面管理诸侯,使得诸侯相互之间停止攻伐,凝集力量对抗北狄山戎和南边擅自称王的楚国,管仲劝导桓公“尊王攘夷”,礼敬周室,就是让强大的齐国做表率,遵循君臣之道,希望拨乱反正还天下太平。
这时间有些政治家很能干,像吴起,有些政治家很有理想,像王安石,有些人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