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还好么?”
路易目前的情况实在不能说“好”,他的肚子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他的胸部因为先前用力咳出吸进去的水而胀痛,他的手和脚都被河底的砂石磨破了,尽管已经用水清洗过还是有些细小的沙子嵌在伤口里,火辣辣地疼痛,最痛苦的是他的心,是那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仍旧被北方人奴役的现实。
然而,他已经比刚刚离开纽斯特里亚懂事了不少,他见识到了人世间的痛苦和悲哀,明白了这世间充斥的是残忍和无情,知道友善和柔软可口的面包一样珍稀,因此,他冲着那个从河里拯救了他,又对他这样关心的人点了点头,“我现在好多了,奥拉布大叔。”
被称为奥拉布大叔的男子从外表上看起来已经是个老人了,他两鬓斑白,眼睛混浊,满脸都是皱纹,手臂和腿上也都是一道道的皮皱,本来,那些俘虏他的北方人都认为,他根本挨不到下一个村庄,只是赶一个俘虏也是赶,赶两个也是赶,才没有当场将他格杀。但是,他看似虚弱无力的身体不但格外顽强,而且还显示了照料马匹的才能,所以,他在俘虏队伍里活到了现在。
他严肃地看着小路易:“你是图尔内斯特人吧。”
“是的。”
“既然是图尔内斯特人,怎么能死在这看不到圣奥布里的地方呢!”奥拉布骂道,“小伙子,鼓起劲来,那些信奉真理的猪头将我抓到了大海的那一边,我都没有屈服——我一个苏根尼人都拼死也要回到圣奥布里所在的地方,你作为一个图尔内斯特人,要死,也得死在圣奥布里的脚下啊!”
“你到过大海的那一边?”路易惊讶得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你?”
“那些信奉真理的猪头攻打图尔内斯特的时候,将我和我的伙伴们抓走当奴隶,”奥拉布大叔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可怕的地方他所遭遇到的,是他原本不愿对任何人讲的,但是现在他却对面前这个孩子和盘托出了,“嗨,你要是在他们手下呆过,你就知道连这些北方来的异教徒都不能和他们比了,在他们眼里,我们根本就不是人!我的这只眼睛,就是因为我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教他们打瞎的!我有好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活活折磨致死,那些真理信徒都是一些最残忍不过的,披着人皮的妖魔,我情愿死在海里,被鱼吞食,也不愿意在他们的土地上多呆一刻!”
“啊!”路易喊道,“米拉伊跟我说,那里每个人都又亲切,又和蔼,又朴实,女人不会抛下孩子出门工作,男人都虔诚……”
“啐!这些鬼话,一定是哪个信奉真理的猪头——对不起,圣奥布里在上,我不是有意侮辱猪的——说的!你说,是也不是?”
路易只好点点头承认他说得对。
奥拉布的眼睛鼓鼓的,朝周围的空气瞪了瞪,待他怒气稍减,想到路易只不过是个蠢孩子,他就和缓了一点,“女人不会抛下孩子出门工作,这是真的,因为不管哪个女人胆敢这么做的话,准教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抓起来,拖到街头,在万众的欢呼和庆祝中,用石头活活打死,他们还专门选择小石块而不是大石头,以便她在死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发出惨叫,来警告和恐吓其他女人。我们这里叫做‘打水漂’的那种游戏,在他们那里叫做‘砸死臭女人’,每个小孩都从小玩这个,以便哪天用这本事来打死他们的妈妈、姐妹、老婆、女儿……”
“啊?”路易咳嗽了两声,他不愿意他的妈妈整天忙于工作,可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石头砸死他的妈妈,“这样杀人,法官不管么?”
“法官?可怜的孩子,那就是他们的法律哟,他们那里每一个娃娃落地的时候,家里人就把他抱起来,对他说‘真理的规矩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法律’,其他人也都这么说,他们没有不信这套鬼话的,因为只要表露一点点不信这一套的,马上就会落到被绞死或者被打死的下场,因为真理的规矩就是那么定的——不守真理规矩的人,必须马上处死,怀疑真理规矩的人,也必须马上处死,认为真理的规矩不是最好的人——”
“马上处死。”路易总算跟上了一回。
“没错,就是那样。他们都真心实意地相信真理是最好的,起码表面上是这样,嘿,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些异教奴隶才是自由人,他们才是被真理奴役的奴才呢——他们不把我们当人,所以我们不承认真理是最好的,最适宜人类的,最仁慈向善的,倒是不会马上被处死——也就打瞎一只眼睛罢了。”
听到奥布里大叔这番刻薄到家的话,路易一时间默默无语,自从离开了纽斯特里亚,他一天比一天发现自己做了何等样的错事,然而他心中还隐隐约约地存在着一点希望,自己不是个彻头彻尾被人愚弄了的傻瓜的希望。
现在,这份希望破灭了。
“没有到过他们的土地上的人,真想不到他们是那样戴着真理所制定的镣铐的,”奥拉布大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听众,口子一开就收不回来了,“真理规定他们的女人穿什么样的衣服,真理规定他们的男人用什么样的姿势小便,他们拿起一道菜来,想的不是它是否美味或者有毒,而是想这是否符合真理。他们管什么人都亲切地叫兄弟姐妹,因为他们的亲兄弟姐妹也是可以为了真理马上用石头打死的,所以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