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风云多变。
前一日,还下着倾盆大雨,几乎要将整个京城淹没,这一会儿,却又是艳阳高照,连空气都染上了几分炽热。
一箱箱裹着红绸的嫁妆从太尉府抬了出来。
在最前面的是一对白玉如意秤,寓意着富贵,吉祥,如意。紧跟着的是三十二块青瓦,放在半敞着的妆奁上,上面贴着大红双喜,还有二十块包着彩纸的土坯。这代表的是三十二处房产和商铺,及二十顷耕地。
后面便是各种金银器物,绫罗绸缎,装在橡木箱中,满满当当的,几乎要把扁担压弯。更有上好黄花梨雕制的屏风、琴桌、书桌等。压箱钱更是让人咂舌,那是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足足有十担。
这些,皆是太尉嫡女华衾的嫁妆,今日便是送妆的日子。
绵延十里的红妆,轰动了整个京城,街上站满了围观的人。
人人都觉得太尉府千金低嫁这件事,并不光彩,出嫁时也必定会遮遮掩掩。没想到,这一出手,就是这么雄厚的嫁妆,哪里像是不光彩的的样子。
但对于这件事,京中的百姓众说纷纭。
有的人觉得,太尉贵为三公之一,嫁女儿自然不想让自家闺女受委屈,排面肯定要宏大。
有的人觉得,这太尉千金不但低嫁中书侍郎之子,还贴上这么大一笔嫁妆,定然是这女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污点。
还有的人觉得,这么多雄厚的嫁妆,太尉定然极其看中这女婿。
太尉千金的嫁妆,也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大街小巷中,老少妇孺皆津津乐道。
但在太尉府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青屏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院内寂静得怪异。
厢房中,一女子奄奄一息的侧卧在床榻上,身上的衣衫还隐隐能看到血迹,手臂上几条触目惊心的伤痕,皮肉外翻,足有两指宽。
女子脸色苍白,双唇满是干裂的纹理。
她便是明日即将出嫁的华衾。
厢房内杵着几个粗壮的婆子,但都没有一个上前帮她包扎伤口,亦没有人给她端去一杯水。
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几乎让她晕厥过去,眼中的泪水,再次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这么多年,她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惹了那女人不高兴,可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翌日。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翳,洒落在大地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艳红的绸缎从大门两边落下,紧接着,透着洋洋喜意的丝竹声响起。上百人的队伍,穿着喜庆的新服,缓缓从大门内走出。
一顶朱红的轿子被簇拥在队伍的最中央,轿帏上绣着富贵花卉、丹凤朝阳和百子图等华丽而又精美,象征着吉祥的图案。
周围围观的人,都知道,这是太尉府嫡女出嫁的喜轿。
队伍的尾巴刚跨出大门,喜娘的声音便扬了起来:“新婚贺吉!”
挎着篮子的小丫鬟听到声音之后,便把篮子里的东西往外丢。那是一个个的小红封,里面,要么是一个铜子,要么就是甜滋滋的饴糖。
太尉嫁女,嫁得真风光啊!
人群中有女子忍不住喟叹,言语中,藏着的是嫉妒和羡慕。
“阿娘,有糖!”年幼的孩子,一看到红封就忍不住往前钻,以前遇到的新娘子,哪里会撒这么多的红封。
“别去,晦气!”孩子被自己的娘亲拉住,眼睁睁的看着红封被别人捡走。
是啊,晦气。
刚刚那句话,显然落进了轿子里,华衾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上的嫁衣。红艳艳的嫁衣,趁得那双手极为苍白,白色的骨头,附着着一层层青色的筋脉,似乎随时会戳破那苍白枯瘦的皮肤。
吧嗒。
泪水从喜帕内滴落,落在瘦弱的胳膊上,那里是一个尚未结痂的伤口。
出门前一刻,她挣扎了,可是没有用处。遭遇毒打之后,她还是坐上了这个轿子,带着一身的伤痕,她得嫁一个濒死之人。
从来都是低娶高嫁,可是她却恰恰相反。堂堂太尉府的嫡女,居然嫁给一介中书侍郎濒死的长子,那个恶毒女人的提议,父亲竟然也应允了。
忽然,花轿猛地晃动了一下,华衾手中的铜镜顺势滑落。
“哐当”一声,似乎撞在了坚硬的木板上,声音很大,但被器乐声给盖住了,轿子外面的人,根本听不到。
华衾不敢掀开头上的喜帕,坐在花轿中又不能随意起身,只得摸索着俯下身子寻找。
好一会儿,她才从坐椅后的角落里找回了那面铜镜。
只是……
华衾低下头,从喜帕底下瞧见,铜镜表面已经摔变了形,铜镜背后镶嵌的翡翠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她愣愣的看着手上的铜镜,簌簌落下的泪水滴落在那扭曲的镜面上。
轿子外喜乐声不断,华衾置若罔闻。
轿帏将她隔绝在这一方天地里,恍然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喜娘的声音从轿外传来,才猛然发现,喜轿已经停了下来。
只是过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将她迎下轿子。
按理说,喜轿已到,她的“夫君”应该要出来将她背进去才对的。迟迟也不见人,难道说真的跟传言一样,她的这位“夫君”早已病得下不了床?
烈日炎炎,此时轿子里就好像一个蒸笼一样,烤得人都快要融化掉。
轿子里的冰盆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