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苏一直很想上岸去逛逛,却鲜有机会:填补她魂魄的残缺处的,都是忘川的戾气,使得她身上煞气浓重,不能离开忘川,免得冲撞了转生的阳魂。此刻被白无常牵着踏上了河岸,足下泥土的实感、累累花枝近在咫尺的浓香,都令她一时目眩神迷,忘了言语。
白无常蓦地松开手,猗苏回过神,愣了愣。
随即,兜头一件带帽大氅披下来,白无常低下头给她系好衣带,隔着兜帽拍拍她的头,又开始啰嗦:“面生的姑娘家太打眼了。嘛,当然只有你乖乖站着不动的时候才像个姑娘。保险起见,还是……”
猗苏拢着帽缘看他,发觉他也穿上了黑色大氅,系带却松散,端正严肃的衣裳生生给他穿出了倜傥散漫来。她不知为何就有点喜悦,忍不住要笑。
“说起来……黑大人不来吗?”
“啊,他啊,”白无常无谓地耸耸肩,语调较平日略显淡薄,“就不要管他了。”猗苏尚未作答,他就自顾自又牵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语声飘过来:“你看看你,连和男人出去的基本礼节都不知道,在人家面前提其他男人,啧啧啧,要换了别人早撂脸色跑了。”
猗苏懵懂地应了一声,在“为什么又牵手了”以及“和男人出去是什么意思”的双重疑惑之下纠结不已。她试着抽手,却被握得愈发紧,白无常还回头一抬下巴,面具上的长舌不耐烦地一抖一抖:“怎么?”
“还不是你走太快了……”猗苏垂眼,小声反驳,说了个谎。
他的步子略缓:“再不快点看烟火的好位子就要被占了。”
猗苏鼓起腮帮子:“烟火在河上看也一样,我要逛夜市!”
“切,你就这点出息。”白无常不屑地咂嘴,却彻底放慢步调,同她并肩而行:“钓金鱼,猜灯谜,都是小鬼头才喜欢的玩意儿,那些小吃谅你也没胃口吃了。真不知你在瞎起劲什么。”
“我少见多怪还不成吗?”猗苏瞪他,而后看向渐近的街市,指着第一家店的锦幡,“我要吃糖葫芦!”
“真受不了你。”话虽这么说,白无常还是到了摊位前,竖起两根手指,“老板,来两根。”
“好嘞,诶,这不是白大人吗?”摊主扫了猗苏一眼,立即将白无常的冥币铜板推回去,笑出一脸褶子,“难得见您带着姑娘出来玩,就当是小的一份心意了。”
白无常笑眯眯地推辞:“心意到了就好,钱还是要付。也祝老吴你生意兴旺。”语调和气圆滑,同猗苏熟知的模样天差地别。世故的,狂放的,究竟哪个才是白无常的真面目?思索片刻,她决定不去追究:管他呢,反正轮不到她去挂心。呀,这山楂好酸,带得她居然眼眶也有点酸楚。
深蓝夜色里店幡招展,两排红灯笼直延伸进人潮的深处;街两边串联起水晶珠子,悬在檐角之间,灯光映照下流光溢彩,洒下细碎的七色光点,点亮了来往大小鬼和妖怪的面庞。
眼前景致很美,声音喧闹,猗苏咬着冰糖葫芦,白无常也一时无话,两人默默在人流中走着,这片刻的静默丝毫不显得难堪。
猗苏很少能真切感受到己身情绪的波动,可此刻她内心真真切切被欢喜填满。和喜欢的人牵手走在十里灯火的夜市里,她真怕一出声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个梦。于是这如梦似幻的喜悦里便顺理成章地补上一味苦涩。
“好吃吗?”白无常打破了沉默。
猗苏点点头,眼角弯了弯。
“怎么突然转性了?那么安静?”白无常侧过头来看她,眼睛里映了长街的灯火,像含了星子,“那边是捞金鱼的,去不去?”
猗苏笑着摇头:“算了,人太多,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
她又说了谎:其实她很想捞金鱼玩。仅仅是今年,猗苏就很多次听到,节庆集市归来的小鬼们活灵活现地描述一尾尾的红在水中游弋的情态,兴致勃勃地吹嘘自己一捞一个准。那时她想,她也想逛街市,她也想和朋友比赛捞金鱼,她也想……正常普通地生活玩乐。
可这是不可能的。
这点猗苏很明白,于是她的眼便显得愈加黑。她迎向白无常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的目光,咧嘴笑说:“别这么看着我,搞得我怪可怜的。我不捞金鱼,我要灯笼。”
“噗,谢猗苏你还真是……”白无人也多,你在这里等着。”
于是猗苏便立在店铺间的窄巷里,乖乖等白无常买完灯笼回来。
突然听见金属物件落地的声响,猗苏低头一看,一串铜质铃铛滚到脚边。
“一、二……呀,怎么少了一个?”说话的是个年幼的鱼精,立在原地看着鳞片未褪的掌心,喃喃自语,一脸要哭出来的沮丧。
犹豫了一下,猗苏将铃铛捡起来,递给对方。
“啊谢谢!谢……呀啊!”小鱼精抬头,表情就僵住了,发出一声尖叫:“恶鬼啊!”连同刚才捏在掌心的共三串铃铛齐齐落地,发出清脆而杂乱的声响。
因为煞气较重,忘川住民也被唤作“恶鬼”,年幼的妖精、阴差和仙人都可以一眼辨识。随小鱼精这一声叫唤,来往的鬼怪都自动退避三舍,朝猗苏指指点点。
“怎么会有恶鬼在这里?”
“是逃出来的吧!怪吓人的,快走快走!”
“姆妈,恶鬼真的会吃掉我吗?”
“嘘!还不快走!”
……
被发现了。猗苏脑海中除了这四个字以外一片空白。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