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苏回家的路才走了半途,天就猛地下起雨来。这场雨势头迅猛,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中里的住民大都到屋檐下躲雨,猗苏仍旧大步前行,反而显得惹眼。
到了这地步,避雨也好、撑起障子挡雨也罢,都已经意义不大。猗苏反而觉得这雨下得痛快,能让她头脑清醒一些:
方才在伏晏面前,她完全是六神无主,直接落荒而逃。
她原本应该更早发现的。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她同伏晏的关系便缓和起来,甚至到了有些亲昵的程度?
契机已经无关紧要,事实不会改变:她正危险地迫近某条不应逾越的界线。
只是因为一张脸,她便在不知不觉间,将对白无常未尽的感情转移到了伏晏身上。令她更为恐惧的却是另一点:伏晏的存在,在一点点蚕食她关于白无常的回忆。
猗苏方才努力地回想有关白无常的细节,却发觉那些她曾以为铭刻于心的记忆,那些她在九魇里整整来回咀嚼了两百年的场景,竟然在渐渐褪色。那个散漫不羁的白衣人已经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目相同,性格却完全不同的玄衣人。
谢猗苏为了白无常而一次次重新开始,为了他而游离三界之外成灵,可现在,她却要忘记他。
那些她暗暗许下的永不忘记的誓言,那些她在内心划得分明的界线,在这时候反而显出了她的可笑。
她感觉自己转瞬间一无所有。
可她发现得毕竟还不算太晚。
猗苏抹了把脸,钻进自己的水洞,取热水来沐浴,吸了口气将脸埋在水中。就让这种不该有的心绪,沉在水底,不要再浮起罢。
她也的确是累了,躺下就安睡了一宿,根本无余力做梦。
※
次日,猗苏是被阿丹叫醒的。
伸了个懒腰,猗苏先该干嘛干嘛,梳理停当才慢吞吞地出了水洞,向阿丹问好:“早。”
阿丹挑挑眉,捏着嗓子道:“哦哟哟,丫头此言差矣,都日上三更、鸟上枝头的时候了,还早?”
“晚。”猗苏恶劣地笑笑,拍拍阿丹的手臂,“我干活去啦。”
“一去就是七八天,昨天还淋得湿透的回来,又要干活,丫头你不要命啦!”阿丹说着就来戳她的腰。
猗苏闪开,三步并作两步往岸上窜去:“早日解决早日放假。”
她绕了个路,先装作前往上里,此后在梁父宫外折回忘川,踏着忘川上游愈来愈清浅的水朝九魇的方位而去。
要再回九魇,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但猗苏已决意专心为齐北山一事画上句号,便深吸了口气,抬手将体内戾气调动,凭空划开一道裂口;她手腕又是一翻,细缝扭转化作圆洞,四周气场微微扭曲泛红。
她再无迟疑,踏入洞中,身形与缺口尽皆转眼消失不见。
仍旧是黏稠而虚无的黑暗,那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
“怎么是你?”
猗苏弯唇,直入主题:“两百年前,也就是我被送进来的时候,可还有别人进来?”
“问这个干什么?”那声音里透出一分漫不经心,转而反问猗苏:“才半个月,你回来干什么,当初可是说了再不会回来。”
这腔调,倒好像有几分哀怨。
猗苏和这声音相处了百年,如今再度重逢,竟觉得亲切,不由笑笑地道:“你们不希望我多回来?”
九魇好像生气了,阴冷的戾气便要缠上来,猗苏手一挥,便将这不善的气息隔绝在外,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如今我寻了份差事,要找人。”
“哦?”声音明显来了兴趣,低低地发出一个满含兴味的音节。
“再问一遍,我再次进来的那年,可还有别人前来?”
又是沉默。
就当猗苏以为九魇不会回答的时候,这靡哑却也通透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想起来了……有,是一个女人。”
猗苏连忙追问:“什么样的女人?”
“唔……让我想想,是个一心求死的女人。”
“知不知道她叫什么?”
声音低低地笑了,像在嘲讽:“我们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我们都不知道呢。不过我们也不在乎。”
只是模糊的字眼,根本无法确定那是否是赵柔止。
猗苏便咬着嘴唇沉默。九魇也陪着她再不说话。
“啊,有了。”声音突然又响起来,因为说得比素来快些,倒显得活泼,“似乎还留了一点她的声音,让我们找找。”
--“是我误了你……我却也为你所负,就此两清。生世轮转于我并无意义,说不准还要再误人误己,干脆就此消失也好。”
这呓语般的声音,是赵柔止无疑。
猗苏不由就叹了口气。她伸手握住虚空,缓缓以手指拢住一团逐渐明朗的幽蓝,将这光团收到面前,化出个透明小瓶装进去。
“这就走了?”
“怎么?舍不得?”猗苏噗嗤笑了,摆摆手:“这里黑漆漆的我不乐意待着。”语毕,利落地再次打开通往外界的门洞,回到了冥府。
她一路疾走到梁父宫,直到了馔凡磐O虏阶勇源了口气,平复呼吸后反而踌躇起来:方才她是逼着自己不多想直接前来,真到了要见伏晏的时候,她还是心生怯意。明明只是叩门的动作,猗苏抬手复垂手数回,才咬牙敲响了门。
几乎是同时,就传来了伏晏的“请进”声。
进门后,猗苏的视线先在地狱变屏风的图样上黏连了片刻,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