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被当作和谈谕抚之书送到了大同府乱军统领们的手中,其上言道朝廷已下赦令,并令乱军之首出城前往城外大营接受谕抚之宴。
信中一并将军屯归还、军饷分发、强征所欠以及遣散北外防三线守兵之事细细交代,每一样都是乱军先前提出的请求,且答应必将严查彻查贪墨侵吞之事。
一夜间这个消息便在大同府中传开。
困守多时的乱军自是有种拨开云雾的兴奋,而城中百姓亦个个喜气洋洋。若朝廷当真能答应严查彻查并归还补齐拖欠的军饷和被侵占的屯田,不仅是守军之福,也是当地百姓之福。
就在乱军首领们齐聚行都司商议和谈事宜之际,在大同府待了多日的安之和尚忽然找上门。
他衣衫褴褛,形容落魄,若不是一个亮闪闪的光头加上手中佛珠,差点就要让人当作叫花子赶走。
“烦请通禀一声,和尚听说谕扶的消息特意前来,有万分紧要之事相告。”
说着正正经经唱了佛号,看上去倒当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
守卫将他上下打量一通,半信半疑地入内通禀,不一时又出来领着他进去。
安之被带到一位青衣武将跟前,那人睨着眼将他又打量一番,随即皱眉道:
“就是你这和尚说有要事相告?”
安之目光扫过那武将腰间的鹰头护腹与青衣团纹,猜测此人应是个正五品千户。
“是。”他淡淡一笑,也不拐弯抹角卖关子,开门见山道,“还请大人转告诸位首领,此番谕抚之宴万万不可前去。”
那千户一愣,倒露出几分认真来。
“为何?”
“如今城中遍传和谈之事与朝廷赦令,和尚却想问一句,这谕抚信是何人送来?可是程原定程大将军?”
“是皇上钦定之平乱监军冯宝冯公公让人送来,上头还有他的私印。”
监军有调兵督军以及专职专奏之权,实权大过统兵将领,且又是昭和帝钦定的。
安之合十唱了声佛,缓缓道:
“和尚以为,若是程大将军派人前来承诺朝廷下了赦令,哪怕只是个口信无凭无证,诸位也尽可放心出城。”
换言之,冯宝送来的信却需要仔细斟酌再决定。
“何以冯公公的书文却不能信?”
“大人不妨试想一下,朝廷统御各处地方靠的是绝对权威,诸位此番闹出这么大动静,朝廷非但不追究还答应诸多要求……若别处地方也有样学样,纷纷闹兵变以求达成其愿,那么朝廷还有何威严可言?又如何能长久统御?”
“那依你看来,冯宝是在耍诈?”
安之面上露出浅笑,笃定道:
“冯宝必然有诈。”
那千户闻言皱眉思忖片刻,命安之在此等候,随即转身离开匆匆去了议事堂,将安之所言转述与在场众人。
此番占领大同的乱军是原本大同前、后卫戍守之军,其首领共计二十余人,从卫指挥使、同知、佥事到千户、百户、镇抚、经历,一应大小武官均有。
这些人不是土生土长的世袭军官就是拼着战功爬上去的武将,有些人甚至连字都不大认得。
要他们打仗拼杀可以,但要坐下来文绉绉地与人议定谕抚条例,又或是揣摩朝堂政事,就着实非他们所长。
有人听了安之的话后不禁也开始怀疑冯宝所言之真,提出让冯宝先将赦令送来。
但众人都心知肚明,赦令谕旨必然要等到他们归降后才会给,历来都是如此,故而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相信冯宝。
白纸黑字盖印为证,上头清楚详细写明了诸多事宜,他们不信冯宝会不顾朝廷颜面出尔反尔。
最重要的是,下旨和谈的可是昭和帝本人。
君无戏言,冯宝岂能轻易作践昭和帝的名声?
且昭和帝如今心怀圣仁愿意赦免,若他们再不识抬举守城不出,朝廷兴许明日便会翻脸举兵攻打——试问谁不想好好活下去?
最后众人不过略略商议一番,便决定还是按照原定行事,当先紧要之事是详尽列出屯田、粮饷以及征兵相关细目来。
那名千户回去将众人的决定与安之说了:
“……你走罢,朝廷岂能干出为天下人所不齿之事来。”
安之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却又露出悲悯之色。
他临走前再次道:
“城中米粮充足,诸位当真不急于一时。还是等程将军派人来传话,或是见到赦令再出城为上。”
千户闻言不由露出不耐,冷冷道:
“此等大事不劳你一个和尚操心!”
安之闻言便不再多言,默然回到关帝庙。
翌日,大同府城门紧闭二十余天后终于再次打开,乱军中为首的十四人带着他们商定出来的和谈诉求,出城前往城郊大营赴谕抚之宴。
然而这些人再也没回来。
冯宝在宴上摔杯为号,一举将十四人拿下。
待程原定惊闻消息赶来而来时,十四个乱军首领已然被冯宝就地正法!
程原定大怒。
原本只道冯宝是将人骗来和谈,顶多拘下他们而已。却没想到他竟会痛下杀手!
“……你竟敢枉顾圣意!”
冯宝闻言不由失笑,他忽然凑近程原定,轻声悠然道:
“好叫程将军明白,咱家做的事,就是皇上的圣意。”
就见他忽然沉下脸,尖着嗓子高声道:
“叛军首领和谈不成,企图行凶造乱,幸得程将军将这干乱贼及时拿下就地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