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琪说的不错,就冲老子如今这身份地位,只要公开承认与张居正的父子关系,任何人想要动他,都得掂量掂量,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张佑豪气干云,和每一个上前跟他见礼的人谈笑风生,他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别管谁想动张居正,首先就要做好与自己为敌的思想准备。
御马监掌印,天兵营指挥使,以及即将接任辽东总兵的戚继光,光这三个人就足以令绝大多数人胆寒了,就更别提皇帝以及太后娘娘对他的态度。
谁不服气,尽管来试试!
鼓楼的钟声终于低沉而又绵长的响了起来,文武百官在锦衣卫大汉将军们之后,分别从左右两个掖门进入了午门,过五龙桥,至奉天门前排班站好,静候朱翊钧的到来。
李植拿着奏折的手满是汗水,这不是紧张,而是兴奋,历史必将铭记稍后的某个时刻,而无论结局如何,他李植的大名,必定名留青史。
血液可能是沸腾了,他有些飘飘欲仙,就算当年考取进士时,他也没有这么兴奋过。
礼乐终于响了起来,然后是静鞭,百官叩头,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吧……明威伯,太傅大人的身体如何了?”金台之上,朱翊钧身穿明黄色的团龙袍,头戴金丝翼善冠,并未就坐,站在御座前边问道。
勋贵的位次离着金台最近,张佑一身鲜红色的四爪蟒袍,腰缠玉带,头戴梁冠(七梁),手拿芴板,上前两步出班,先恭敬的叩头行礼,待朱翊钧示意他平身之后,这才起身作答:“回陛下,父亲大人已经醒过来了,不过,他这些年宵衣旰食,积劳成疾,这次病情来势凶猛,是中风,虽已苏醒,却基本上失去了自理的能力,想要回到从前的状态已然再无可能……”
“中风?”这是百官首次确认张居正的病情,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朱翊钧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刚才你称呼太傅大人什么?‘父亲大人’?这么说,外间传言果然不虚,你和先生已然父子相认……”
“正是……今日朝会,微臣主要就是想替父亲大人恳求陛下,念在他多年操劳的份上,允许他解职回田,好好的享受一下余下来的时光!”说着话,张佑重新跪倒在地。
私语声顿止,百官纷纷噤声,支楞起了耳朵。
朱翊钧的心情十分复杂,凭良心讲,他其实早就想让张居正回家休息了,不过是碍于李太后的面子,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罢--作为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谁又希望处处看一个臣下的眼色行事呢?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除了隐隐的兴奋之外,更多的还是惶恐,就好像一个第一次出门远行的少年,即将和送行的长辈分手。
前途未卜,各种对自己的怀疑纷至沓来--朕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亿兆黎庶,琐事万千,朕真的能够管理好祖宗留下来的这一大片江山吗?
“陛下……”迟疑的时间太久了,张佑忍不住出言提醒。
朱翊钧回过神来,接触到张佑的视线,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十分特殊的踏实--子诚跟朕岁数差不多,他能这般出色,朕莫非还不如他么?
“准了,好生照料太傅大人,缺到什么,尽管和朕开口。”
“陛下圣明,微臣替父亲多谢陛下了!”
朱翊钧威严的摆了摆手:“罢了,先生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操劳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众臣公还有别事上奏么?”
御门听政基本上已经沦为了一种形式,不过是“有事早奏,无事退朝”而已,真有什么大事,基本上也不会拿到这个场合上说。
事实上,朝会议事历由通政司管理,每次朝会,顶多奏报三两件小事吧!
可今天注定是一个必将要载入史册的日子,朱翊钧问完这句之后,绝大多数文官全都望向了一个人。
“咳咳!”李植轻咳一声,出班跪倒:“微臣弹劾冯保不法事十二桩罪状,现有弹章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嗡声四起,众皆哗然,尤其是那些武官们纷纷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胆狂徒,司礼监冯公公怎么得罪你了,你居然公然弹劾于他?该当何罪?”站在朱翊钧身后的正是乾清宫管事牌子张大受,他尚没从张居正致仕的打击中醒过神来,想不到李植竟然要弹劾冯保,大惊失色之余,勃然大怒,甚至忘记了现在是什么场合。
李植冷笑:“冯保贪婪无度,无法无天,实为****也,本官身为言官,规谏人主,监察百官,乃是太祖赋予的权利,何罪之有?”说着一顿:“另外,你别着急,这十二大罪其码有一半和你有关。”
“万岁爷……”李植疾言厉色,一点情面不留,张大受又怒又急,忍不住向朱翊钧求助。
谁知朱翊钧根本就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厉声喝道:“住口!不过一阉竖尔,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去,把弹章接过来!”
张大受被骂的面红耳赤,委屈的下了台阶,不情不愿的从李植手里接过弹章,不忘小声却恶狠狠的说道:“等着,你死定了!”这才稍微解气。
李植却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胁,轻声回敬:“谁死还不一定呢!”
张大受愈加气恼,可当着这么多文武百官,偏偏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捧着弹章往回走去。
弹章终于落到了朱翊钧的手里,四下一片寂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