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的府邸在黄华坊的西口,张佑被李如松亲自从大门迎进府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就在北面几箭地之外,钱倭瓜刚刚当着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余有德的面把钟秀县的师爷高清和给宰了。
红袍将军叫丁广泗,是神机营左哨把牌官,级别正五品千户。这是他如今的职位,再往前,却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亲兵。高清和知道因为献俘仪式,李成梁早已回京,派人去李成梁府上搬救兵的时候,恰好丁广泗去拜见老领导,眼见老领导有些为难,自然要替老领导分忧。
临行之前,老领导面授机宜:“那耿孙氏毒杀亲夫,反倒诬告钟秀知县,一路告到了广宁卫,闹的确实有点不像话,如今竟然还越狱跑了出来,自然要捉拿归案,以正国法。不是说有个武艺高强的在帮助她么,你去之后,若他们乖乖投降,便拿来见本帅,如若不然,当场格杀便是!”
老领导可是大明东北的定海神针,如今又刚刚打了胜仗,携俘进京,不定得皇帝什么厚赏呢,有他这话,丁广泗十分有底,自觉领着二十位儿郎执行这种任务简直有点儿大炮打蚊子的嫌疑,就是白捡一个巴结老领导的机会。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来晚了,凶手自然跑不了,正主儿高清和却先一步被杀,这样的美中不足令他十分气愤。
他娘的,实打实的功劳一下子打了八分折扣,这口鸟气他可咽不下去。
耳听着旁边那名汉子的哭诉,丁广泗的脸色渐渐青了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狞笑一声问钱倭瓜道:“高清和可是你杀?”
钱倭瓜昂然道:“是又如何?”
“是便简单了!”丁广泗一挥手,身后马上骑兵见状,纷纷拿起挂在马鞍上的鸟铳,将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了钱倭瓜。
余有德笑了,望着张佳琳心道:“臭丫头片子,老子确实没权利宰你们,如今来的可是神机营的人,有本事你再从丁广泗手里把这个老王八蛋救下来啊?”
“你,你,闪开了,枪炮无眼,误伤了你俩,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丁广泗阴恻恻的对站在钱倭瓜前边的张佳琳和耿孙氏说道。
远处看热闹的人微微骚动了一下,很快又安静了下去,远远的看着枪口下的三人,虽隐隐同情,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仗义执言。
“这位将军请了,家父将军关守备张让,民女张佳琳,老仆人当街杀人确有不妥之处,不过,依民女浅见,就算开刀问斩,也需三法司定罪之后才可施行,将军一句话就想当场格杀,怕是有欠妥当吧?”
张佳琳不傻,抢先亮明了身份。张让的官职虽然并不高,但却是戚继光的爱将,军队内部关系盘根错节,万一来人听说过父亲的名头,怎么也得投鼠忌器些吧?
丁广泗还真听说过张让的名头,主要还是张让中煤毒死而复活的事太过匪夷所思,成了军中的谈资,连带着,便也知道了张让和戚继光的关系。
论起军中的地位,戚继光比起李成梁来或许稍有不如,但也绝对不在其下,另外,两人还都是张居正的好友,论亲疏,怕戚继光和张居正还要更近一些。
议论四起,丁广泗犹豫起来,仔细端详张佳琳,见她身段窈窕,秀发如云,偏长的却并不如何出奇,尤其面色黑黄,脖子却很白,显得十分奇怪,忍不住想到,这真的是张让的女儿?不是说张让不光老婆漂亮,女儿也是个美人坯子么?
太紧张,张佳琳早就把自己易容的事情给忘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丁广泗,手心中全是冷汗。
钱倭瓜和耿孙氏也很紧张,只是钱倭瓜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外表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罢了,倒是耿孙氏,虽也牢牢站在钱倭瓜前边不肯退让,双手却指节青白,指甲深深的陷到了手掌的肉里,可一点疼都感觉不到。
一辆马车由城门方向过来,由远而近,停了下来。
“小姑娘还有点见识,居然还知道张将军的名头,不过,你怎么不说你是戚大帅的女儿呢?”丁广泗笑了,只是笑容一闪而逝,阴声道:“本官数三个数,数完你俩若仍旧不让的话,就是那杀人凶手的从犯,跟他陪葬吧,三——二——”说到这里,他将右臂高高举了起来,只待“一”字出口,便要狠狠落下。
众骑兵鸟枪在手,火折子已经备好,眼角余光扫着丁广泗,单等他手臂落下,就要点火。
钱倭瓜用力将耿孙氏拨到一边,抢到张佳琳面前:“小姐,你们闪开,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了这么多王八蛋,我已经够本儿了,你们若给我陪葬,少爷怎么办,夫人们怎么办,二狗怎么办?”
丁广泗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手臂迟迟没有落下来。
钱倭瓜一把将张佳琳推出老远,冲丁广泗大笑道:“来啊,来杀老子啊,眨一眨眼,老子跟你姓!”
“好汉子!”不知是谁叫了声好,远处围观的人群轰天价喝起彩来——口头上不怕死的人不少,真正视死如归的,却是凤毛麟角。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钱倭瓜十恶不赦,如今慨然赴死的气度,却也足够令众人佩服了。
军武之人,最敬佩的就是好汉,丁广泗的手臂仍旧没有落下来,他有些犹豫,如此悍勇之人,虽说上了些年岁,不过,就这么乱枪打死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吧?这样的人,应该死在战场上才对嘛。
只是,话已出口,若是就此住手,威望何在?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