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宝成在外头圪蹴这吃烟。白五跟温二也叼着烟,在一边背着一只手站着,都没有说话。张主任给爹打了针,叫人们看着。什么时候醒过来。就抓紧时间叫老人交代后事,不要耽误了。
宝成圪蹴着,一根接着一根吃烟。最后兜里就剩下一个空烟盒的时候,站起来狠狠踩了几脚。他有些快哭了,说自己还没有到煤矿上班挣到大钱好孝顺爹,他就要走了。就不能等等?唉了几声,反倒是把栓成也给说哭了。大哥给弟弟说不用这样,这是人的命。咱们不是还有娘吗。以后我们弟兄们闹的出息些,把对爹的孝敬都补敬给娘。
话是这么说。可是毕竟到时候老人少了一个,到坟头上孝敬也就是个活人的心了。白五叫他们弟兄两人不用太操心,那个张主任也是净说吓唬人的话。白五说他看大楞的脸上的气色,不像是要快没了的人。但凡快要走的人,脸上那股子气跟正常的活人是不一样的。宝成问说活人是什么颜色,要走的人又是什么样儿的。白五给人们说,正常的活人脸上的颜色都是有光的,红也好白也好,反正不是死灰的颜色。
什么叫死灰的颜色,宝成还是有些没闹懂。白五晃着脑袋把烟屁股弹出去老远,说死灰死灰,小时候没有耍过火火吗?宝成听机明可是没有想机明,他实在实在是看不出来。他心里想的,这回爹估计是真的没了。
白五接着在那边说着,人家大楞还有你们几个挺不赖的小子,福寿长着呢,怎么就能早早走了?这话栓成弟兄两人都愿意听,可是总归就是个熨帖人心的话罢了,得爽也是一阵,没用。
从前晌等到晌午,爹还没有醒过来。栓成看看天,咬牙说张罗往回走吧。早些走,我寻个车。道儿上快些,兴许还能叫爹在没走之前再看家里一眼。宝成没动,栓成说你也不是个小娃娃了,不要这个样。
栓成往外头走的时候,从街上的十字路口过来个罩着头巾的半老娘娘,隔着老远叫栓成。栓成一看,怎么是娘?他不是叫人去送娘来吗,栓成往过跑,看看娘跟前没有人啊。他扶着娘过了街这边。娘拽住他的胳膊问,是不是你爹不行了?这一句话就把栓成给问哭了,他知道藏不住了,跟娘说了。娘说叫我进去看看,甩开栓成就往里走。栓成赶紧在前头领着。
宝成看着大哥后头跟着的娘,也是一脸的不懂,娘这来的很快呀。可惜来了爹也醒不了了,他耷拉个脑袋叫了一句娘就哭了出来。娘没有哭,说什么人就是什么命。你爹当年打仗打了好几年,没把自己丢在外头,反倒是在自己村子里的圪洞里把命丢了,都是他的命。娘进去看看,也出来了。说张罗往回走吧,栓成接着去借车,宝成进去看看爹,这回他真的开到了白五说的那种死灰色。
他叫了声爹,说我背你出去,一阵等我大哥借来车咱们回家,回官庄。背上爹以后,感觉跟前一天刚来的时候,心里想的不一样。刚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个盼头,这阵是什么也没有了,宝成感觉背上的爹沉的他有些背不动了。过门槛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乱想失了神,一下子就趴倒了。背上的爹跟着也跌在了地上,宝成抱住爹说实在是没看见,就在抱住的时候,他心口感觉见了爹心口嗵嗵的跳动。张主任不是捏过爹的手腕子吗,当时不是感觉不见血脉了吗?可是明明宝成感觉见了,他赶紧握住爹的手腕子,真的是有了血脉了。
他在地下这么一顿忙乱,跟前的人们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张老师小跑着去叫他同学了,剩下的人打帮宝成把爹抬回了屋里。栓成叫来了车,进了院子。却没有看见门口有人,进去准备要催着热门赶紧走,可是在屋外间去看到宝成跟娘他们,里头有医生们乱这干什么呢。
娘说你爹还有盼头,我们再等等吧。有盼头就行,栓成叫车先回去了,他问起娘怎么来的。娘说我自己来的。
娘知道爹不行了?娘说我天还没有明的时候,就感觉窑里有人进来了。想看又睁不开眼,好不容易睁开了,窑里也是黑洞洞的。摸摸手边,是润成。放下心来,看看外头天还是黑的,可是自己也睡不着了。
这个时候娘听见院子里有人在说话,有个人说我就是回来看看。另外就有人说,有什么看的。人这一走就是另外一条道儿上的了,就算是家人,也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了。有个声音听起来很熟,像是大楞的。娘出来院子,看着就在大门跟前,有两个人影,有一个还提溜着个什么东西。娘叫了声爹的名字,可是大门明明还关着,人不见了。娘过去打开门看看外头,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她扭身回来的时候,鸡窝里的鸡叫了头遍。
回到窑里娘越想越不对劲儿,她出门叫开了二师父家的门。叫二平家人给看着些润成,她要到县城一趟。二平师父说你一个人老远往县城走,道儿也不认得。娘说我鼻子底下有嘴吗,不认得就问。
娘简单拾掇一下就出了官庄。道儿上还是挺走运,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