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锅子坐下了,臭小看看也没地处坐。只好靠墙站着,他使出刚学到的站姿,一条退小腿圪弯着,脚尖尖点住底,很帅的站法。斜靠着洞口。站了一顿之后,两人都不说话,在有灯也是黑呼呼的洞里呆了很长工夫。最后还是背锅子开了口,接着慢慢两人道聊了起来。背锅子没叫臭小问他,而是先问起了臭小是什么地处人。
臭小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来历,不好意思得给对方说自己就是想看看死人睡着是个什么样。背锅子笑笑说就跟你睡着一样。臭小想想,自己也门看见过自己什么睡着什么样儿啊。这不是等于废话吗。背锅子给臭事,把这小子听得将信将疑,开始有些不敢在这个地下的圪洞里待下去。背锅子用看不大出来的笑脸,张嘴问臭小。知不知道门为什么朝里开,臭小其实也日怪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门拽不开,它兴许就是朝里开呢?这一脚蹬过去,差点残废了。他在黑地里悄悄摸摸自己大腿的里手,肉皮子还有些疼,大概刚刚是从里到外都拽着了。
背锅子告诉跟前的半大小子,这太平间的门朝里开,是有讲究的。没了的人本来就没了。甘不甘心都是条有去无回的道儿,去太平间的门当然只能朝里开,也就是朝着去的方向。臭小忍不住问了一句。门上装弹簧也有什么讲究,背锅子坐得受了,靠着看不清楚颜色的一圪卷盖子半睡下了,说我就是懒得关门才装的,狗屁的讲究。哪有那么多讲究?臭小呆住稍微一想,这老东西吓唬完我之后。顺带还耍了他一把。听完也没跟老东西打招呼,迈开退就出了那个人住的洞。后头背锅子来了一句。你不想看看死人是什么样的了?…
脚底下稍微慢了一下,叫背锅子看出来了。臭小想看看。心里又操心出来时间长了,三婶寻他怎么办?他说我三婶一阵儿寻我,我得回去了。背锅子忽的问起你知道为什么待见你?臭小反嘴说关你什么事。这老东西问这个干什么?他继续往前走,背锅子说走吧我领你看看去,你不就想看看嘛。
到底是个娃子,总归没有抵住心儿想看的念头,扭身跟在背锅子后头。最里头是两扇门,背锅子直接就拽开了,没锁!臭?背锅子说你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有哪个人没事了到这儿胡来。这倒也是,他服气了背锅子的说法,进了里头。
打开灯,那么大的一片地处,都快赶上官庄打谷子的场地,顶上总共就两盏灯。门口一盏,把在木头架子上搁着的死人影子都甩到里头,而最里头的灯正好又把一些影子甩出来。臭小头一脚迈进去,第二脚却一直没动。看上去这些死人也没什么日怪处,跟搁在那儿的个东西一样。背锅子在前头连着拽开几疙瘩白布,说看吧,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这些都是不喘气的。
臭小隔着一圪节,朝着最近的那个人看过去,因为就在灯底下,看的很机明,这是个老娘娘。他看了几眼之后,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个想法,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老娘娘!按理说不能啊,可是心儿的这个想法像是长出来就牢牢占住了心上的一个位置,大概见过的想法很快就变成了肯定的。老娘娘衣裳上满满的都是碗口来大的团花儿,看着挺好看,叫臭小忍不住想摸摸。背锅子往前走了一顿,发觉臭小没跟过来,说你站着干什么?
臭小紧走几步跟上,背锅子说门口那个老娘娘,来的时间最长,也没个人来认领,没主的死人也没人张罗烧了或者埋了。幸亏这些年医院里死的人大部分都是家属拉走埋了,要不还真没地处搁这个老娘娘。臭小想起来有一回放学道儿上遇到的一件事,那回他们遇到了发送(就是出殡的意思)人的,上头披挂好了红绿绸缎的龙杆(当地人在出殡时用到的一种工具,像是轿子一般,上头雕龙画凤,异常华丽,闹的跟皇帝的龙辇凤架差不多)叫人们抬着一过去,满街的臭味。这股味道不管是臭,好像还带有酸味。恶心得臭小差点吐在街上,同学那小子告诉他,死人搁的时间长了之后就是这个味儿,就跟肉搁工夫长了之后会发臭是一个道理。当天在三婶家的饭里有肉,臭小一筷子都没动,中间还往茅房跑了好几趟。可是怎么这儿的死人没臭,比如说背锅子说的放了很长工夫的老娘娘。
他抽抽鼻子,问背锅子,这人怎么都没臭?背锅子听说这个,停下来顺手拍着一个睡着不动的死人,说这可是个日怪事。你没发现这儿很凉吗?臭是阴的慌吗?嘴里这么说着,冷不防顶上滴下来一点水,落到脖子里,顺着后背像蛇一样下去了。冰凉的水,叫臭小伸手就要摸那滴水到了哪儿。看来不是自己觉见凉不凉的问题,而是这儿真的很凉。背锅子说起,这儿本来不是搁死人的,而且是解放前就有。至于当时是干什么的,背锅说自己也不太知道。也是,看他那个年纪,不像是解放前出生的人,当然不知道了。他说等后来县医院搬到这儿的时候,六几年挖自来水管子,露出了底下的这一片,冰凉凉的,一看还是有两边墙的,干脆盖了顶子,当房子用。可是这么潮湿阴凉的地处,没人愿意来住、上班,有人脑子一转,说那就放死人吧,凉凉的正好臭不了。…
背锅子直了直腰,指着门口的老娘娘,说你看那么多年的死人,就愣是没坏掉。我进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不光是她,还有那个死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