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差使办完之后,”关卓凡说,“雪翁对这支长江水师,有没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话问得好生奇怪,长江水师又不是彭某人的私兵,怎么谈得上什么“打算”?就有什么“打算”,那也是朝廷的事情啊。≥≥dian≥小≥说,..o
彭玉麟微愕之余,隐生警惕:“王爷的话,我不是很明白,烦请明示。”
关卓凡一笑,说道:“怪我没把话说清楚。我是说,黄昌歧是不能再做这个长江水师提督了——黄昌歧去职之后,这个位子,该叫谁来坐呢?”
“这……提督位居从一品,乃国家重臣,黜陟之权,操之于上,非臣下所得妄议。应该……由王爷集议枢府诸公,拟定名单,然后上呈两宫皇太后御裁,玉麟何能置喙?”
“雪翁,这儿是我的公馆,不是军机处——我是真心请教。长江水师的情形,再没有人比你更明白的;哪个适合坐长江水师提督的位子,也没有谁比你更清楚的。”
彭玉麟心下感动,脑子里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的“过审”,踌躇半响,终于用不大确定的口吻说道:“李与吾勇悍诚朴,得吏士心,或堪膺重任。”
关卓凡眼中波光一闪,大拇指一翘,说道:“李与吾从杨厚庵起家,雪翁,你居然全然不存门户之见,我得说个‘服’字!”
李与吾,名成谋,字与吾,湘军水师大将。
杨厚庵,名岳斌。字厚庵。湘系大佬之一。和彭玉麟并为湘军水师统帅。
关卓凡口中的“门户之见”,说的是彭玉麟和杨岳斌的一段积年恩怨。
彭玉麟虽然“附生”出身,却以武职入仕。其时,杨岳斌的层级高于彭玉麟,两个人又都是在平李沅发一役中起的家,关系十分密切。但是,彭玉麟后来转了文职,杨岳斌反要受他节制。心态乃大大失衡,愤懑累积,终于和昔日的好友反目了。
咸丰五年,湘军水师攻打湖口不利——不是上文提到的咸丰七年的湖口之战,彭玉麟坐船桅杆中炮折断,动弹不得,成了太平军炮火的靶子。
此时,杨岳斌的坐船刚好经过,彭玉麟大声呼救,杨岳斌居然装作没听见。迅速驶开。要不是彭玉麟的部将成发翔划一条舢板,拼死冲过来接应。大约就没有两年后的“彭郎夺得小姑还”了。
之后,在曾国藩的大力撮合下,彭、杨二人表面上捐弃前嫌,合力对敌,但是,“私交”二字,是永远不存在了。
李成谋出身于杨岳斌部下。
彭玉麟怅然说道:“玉麟何敢因私废公?杨厚庵做到封疆大吏,下乡视察民情,戴草笠,骑驴子,不晓得的,都以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清廉质朴,不改本色,我一向是很佩服的。”
关卓凡diandian头:“可是,说到‘心胸气量’四字,杨厚庵就万万比不得雪翁了。好,咱们先不说杨厚庵了。雪翁,我有一件顾虑,萦绕心头已久,清夜思量,辗转难眠,要请你指教。”
彭玉麟微微动容,说道:“‘指教’二字,我当不起,王爷有什么谕示,就请说吧,玉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卓凡缓缓说道:“长江水师之积弊,雪翁施以霹雳手段,雷厉风行整顿一番之后,自然面貌一新,可是——”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雪翁方才也说过了,‘想当年,这是何等样一支虎狼之师?脑袋掉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不打仗了,不过一、两年光景,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不堪至此’——”
“嗯,我的顾虑是:再过个一两年,这支水师,会不会故态复萌?李与吾是否真有这个本事,约束若辈,永不重蹈旧辙?”
彭玉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关卓凡凝视着彭玉麟:“雪翁称李与吾‘得吏士心’,其实,黄昌歧也是‘得吏士心’的,结果——嘿嘿,这上面,不晓得李与吾、黄昌歧两位,到底有什么不同?”
彭玉麟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如果李与吾力有不逮的话,那么,谁堪膺此任?难道,再过个一两年,我还得再来请雪翁的驾,再来一次‘巡阅长江水师’,再杀几个不法的将佐,再参掉一堆冗员,再换一个提督?”
彭玉麟再次张了张嘴,依然说不出话来。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除非是雪翁自己来做这个长江水师提督。”
彭玉麟微微苦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彭玉麟“不爱做官”是出了名的,巡抚不肯做,总督不肯做,兵部堂官不肯做,怎么可能反去屈就一个提督?
彭玉麟脑中一片混乱,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呢?
关卓凡说道:“我记得,雪翁和曾湘乡合拟的长江水师章程,里面有这么一段,‘凡总兵由本境总督节制,副将、参将以下各官由本境巡抚节制,如遇各本境督抚檄调剿捕操练,须立即奉檄前往,不得借口等待提督回文,致滋迟误;其余水师政务,各督抚须商之于长江水师提督,听候主持’——嗯,不晓得我记得有没有什么错漏?”
彭玉麟终于开口了:“王爷过目不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玉麟钦服。”
心里已隐隐觉得不安。
“雪翁心里明镜似的,”关卓凡说,“我要请教,章程定规,‘如遇各本境督抚檄调剿捕操练,须立即奉檄前往,不得借口等待提督回文,致滋迟误’——嗯,不晓得实际情形如何呢?”
彭玉麟呆了一呆,但他自然无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