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戚与墨鲤出来时,被人领去了后院,彭仙人正在矮桌前看几个学徒模样的人配药。
这些学徒动作敏捷,根本用不上旁边的黄铜小称,随手一抓就知道分量。
旁人觉得他们熟能生巧,本能出色,墨鲤却注意到其中一人走慢了一步撞到了后面的人,瞬间这两人的动作都乱了一瞬。这错误很小,马上就调整过来,可是抓取药材的手没那么稳定了,直到绕着药材柜走完这一圈才重新变回熟练的模样。
成排的药材柜,看黄铜把手的磨损程度,就能发现其中的端倪。
——这些人学过医,资质却是平平,放到外面可能还比不上药铺里一个寻常的抓药学徒。
至少外面按方抓药,每天要见不同的方子,这些人长年累月多半只抓这一个方子。
“一份药三份水,头煎马上服,二煎的等两个时辰后,去罢。”
彭仙人吩咐完,小仆拎着捆好的药包一溜小跑出了门。
回头见孟戚二人出来,彭仙人吃了一惊。
方才在人群里,他就觉得这两人鹤立鸡群,可能出身世族,如今看来只怕还是小觑了。
老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锦衣玉袍再好,也盖不住人骨子里散发的气息。彭仙人已经七十来岁了,他见过许多人,还为显赫一时的文坛大儒治过病,那大儒门下有十数弟子,皆有才智,戴黑巾穿一色蓝布儒衫,彭仙人照旧能一眼看出他们的出身跟性情。
有些东西无论怎么变都很难抹去。
越是简单无饰的衣物,越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
之前孟戚墨鲤为了掩饰,或多或少保留了几分狼狈形貌,现在一换衣服,将散落的头发整齐地梳起来,露出额头跟脸庞。彭仙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有错,这两人的来历比他想的还要不寻常。
——他们太冷静,又过于从容。
先遭遇一场罕见的风暴,又到了一个“奇怪”的村子,正常人能坐得住?肯定要问一堆事,身份显赫的更是无法忍受这样简陋的条件,嫌弃衣物粗糙,嫌弃桌椅笨重脏污,嫌弃茶水难喝,嫌弃屋子太破。
绝对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坐下来,端起茶碗就这么喝一口。
“你放了药材。”墨鲤一边肯定地说,一边辨别茶水的味道。
很苦,却不是劣质茶叶本身的苦涩。
“生姜葛根麻黄……”
这些药材被熬过之后,汤汁掺入水中,跟生姜茶叶一起冲泡。
墨鲤皱眉道“为何不直接服药,这样的茶少了药性,未必有效。”
“洪水不知何时退去,想等卖药的商队来,或许得一月之后。”
彭仙人没想到墨鲤单靠喝茶就能说出里面加的药材,不过他用的是常见方子,只要学过医知道几个风寒方子,尝出一个后面就能报出一串,根本不需要全部尝出,蒙都能蒙对,所以他只是心怀警惕,面上依旧笑道,“不曾想,今日竟来了一位懂医术的过客。”
墨鲤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我以为会有许多大夫来灵药村。”
彭仙人脸色微变。
屋内灯火不够明亮,换了旁人很难发现。
孟戚呷着茶——太苦了不想喝——打量着屋内,这里不像是有机关,至于密室地窖之类的,就像有也不是这个屋。厢房的陈设简陋,一切都很符合渔村该有的样子。
要说特别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一整面墙的药材柜。
上好的木料,黄铜包手,一抽三斗,这样精良的木工活在渔村几乎不可能出现。
“灵药村并非是药材多而得名,乃是有一味救命的良药。二位是会稽郡人,或许不知彭泽附近有怪病触水即患,若不立刻用药,发病后纵是神医亦束手无策,只能等死。”彭仙人收了面上笑意,沉声道,“不过二位也无需担心,你们的药已经抓好,吩咐人去熬制了。”
“老丈一番好意,我等心领了,药就不必了,留给外面商队的人罢。”孟戚玩着手里的茶盏说。
彭仙人闻言大惊,连忙道“我观这位先生识药理懂医术,若是出门在外不放心,老夫可以重配药方,请小仆当面熬制。”
“彭仙人误会了。”
孟戚将茶盏搁下,似笑非笑地说,“我等适才听闻,这恶疾乃是前世冤孽所致,喝药可以驱邪避祸,依这般说辞……我等生来福报加身的,大约就不用喝药了。”
彭仙人脸色又白又青。大庄园
墨鲤本来就觉得彭仙人那些玄之又玄的说辞有名堂。
只是人都会改变,倘若秦老先生昔年结交的友人变成圣莲坛那样蒙骗愚夫愚妇,借着医术能治恶疾而假称仙人,墨鲤是无法容忍的。便如张公着医论,药方跟医术只有传出去,让更多的人学会,才是真正的“救”人。
敝帚自珍,藏方欺民,乃至勒索银钱,那就是邪路了。
进入灵药村之后几次试探,墨鲤发现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糟糕,但还要听彭仙人阐述来龙去脉。
而且彭仙人显然不愿对外人说往事,墨鲤只能道出自己的身份。
“若家师在此,必然与我一般心存疑惑,不知道这些年彭泽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
“此事说来话长。”
彭仙人神情惨淡,他的身体晃了晃,手背青筋突起。
倒是他身边的晚辈克制不住眼神里的愤恨,抢先道“秦老先生在此,确实奇怪他留下了药方,还走遍彭泽告诉这里的百姓恶疾可治,更与伯父一起找到十里八乡的所有大夫,跟他们一起救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