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金凤公子瞥着孟戚半点没湿的衣裳,干干净净的鞋面……除了背上的行囊,压根就不像是连夜赶路的人,最近秋雨绵绵,连官道上都满是泥泞,林子里更是一走就一个浅坑,除非会飞,否则怎么能是这副模样?
轻功也得踩树干,踏石头发力呀。
这要不是个神仙,就是见鬼了。
金凤公子神情变了,连忙打了个哈哈,拱手道:“兄台这是打哪儿来,眼下兵荒马乱的,我正欲跟家人返回西域,携带的干粮酒水甚多。如兄台不弃,我这里有多余的送予兄台?”
这前倨后恭的模样眼熟极了,以前送钱现在送粮。
不过按照当下形势,粮可比钱好使多了。
“不必了,萍水相逢而已。”孟戚说完就扬长而去。
金凤公子眼睁睁地看着孟戚状似随意,一眨眼却在几丈开外,也不见有什么发力之举,整个人轻飘飘地像是御风而行。
看得他嘴慢慢张开,神情惊恐。
“少主,这人轻功极高,必非寻常之辈,依我看……”
“啪。”
金凤公子一扇子把那凑过来说话的家丁脑袋敲了个实,惊怒交加地问:“你没认出来吗?”
众人一起发愣,不明白金凤公子在说什么。
“是那个人,我们在青江见到的那个人!”金凤公子活像是一只炸了的刺猬,想要吼叫,偏又不敢大声,生怕把孟戚引回来了。
金凤山庄的人陆陆续续脑子转过了弯,纷纷露出跟他们家少主一样的惊色。
无他,当日青江上惊世骇俗的一幕叫人想忘都难。
“孟国师怎么会在这里?”
“等等,渡青江的那位孟国师不说是冒名吗?”
“你蠢吗?你有这么高的武功还要冒充别人?”
“谁知道他为什么看上了孟国师这个身份……”
金凤公子被他们吵得头都痛,喝道:“好了,江南乱成这样,多待一天都有麻烦,还不快走?”
一行人匆匆忙忙上路,连那个摔晕的天授王逆卒都忘了。
过了很久,那瘦小汉子才缓缓醒转,捂着脑门过了好一阵,猛地跳起来东张西望。
“……紫微星君保佑。”他念念有词,小心翼翼地摸出林子。
车队走得远了,只剩下满地横躺的尸体,这些人跟他一起从益州出来,听圣女跟坛主香主的教诲,每天想着凭什么他们就得受穷挨饿,被官府欺压,凭什么……有人像他们一样是大字不识的泥腿子,却能生在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
信了紫微星君,他们再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烧光那些地主的屋子,拖拽着那些官吏的脖子,把他们挂在旗杆上。可粮食还是越来越少了,教里的兄弟姐妹也越来越多,江南啊,多好的地方。
连隔壁村瞎了眼的老梁头都知道,江南有布有绸,盐粮不缺,美人还特别多。
天授王这次发兵,大家都争着抢着要来,唯恐落于人后。
——看着这满地尸体,他猛地一个激灵,抱着臂膀瑟缩起来。
他醒了,真正的醒了,不管多好的东西,总得活着才能有。
为什么要继续卖命?就留在江南,耕田种地不好吗?
世道这么乱,百姓到处跑,谁能查清谁的籍贯?瘦小汉子左右看看,抹着脸上的血迹跟泥土,撕下一根布条,笨拙地把头发揪吧揪吧捆成一团,然后撒腿往远处跑去。
他想着自己在江南过上了好日子,置了两亩地,娶了漂亮的媳妇。
屋子盖得像昨天他们抢过的那个村子,砖瓦全乎还带个院子,养着许多鸡鸭,就像他们前天路过的集镇,男娃女娃都虎头虎脑的,没有饿得四肢像柴火棍,小脸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
跑着跑着,他终于看见了人。
是背着东西赶着驴子的百姓,似乎在逃难。
瘦小汉子满脸喜悦,急忙叫喊着往前跑。
“嗖。”
一支利箭飞来,准确地扎入他的胸膛。
瘦小汉子目光空洞,表情忽然狰狞,歪斜着栽倒下去。
逃难的百姓惊慌地乱了起来,他们之中那个持弓的人连忙道:“没事了,乡亲们别怕,只有一个人,不是小股的乱军。”
有老者喘着粗气问:“七郎,这要是杀错人怎么办?咱们上次看到的贼兵不是披头散发吗?”
“他那头发扎得,跟乞丐似的,明明空着手跑动时右手却始终像是拿着什么兵器一般……阿爷,您是眼花了没瞧清,再说他那口音一听就不对,分明就是个贼兵。现在可不是平日里,咱们一大家子人,能抵抗乱军的没几个青壮,得小心再小心。”
“哎。”老者叹口气,点点头应了。
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一条河边,此时河边已经挤满了人。
天授王的乱军不知道,只有本地乡民才知晓,这条河走到头就是长江,只要能想办法过江去北面,一家人就能保住性命了。
其实他们也想往扬州、往钱塘郡跑,然而乱军比他们走得快,往东走就是死。
河道里不断有船前行,借着生长旺盛的芦苇遮掩,缓缓驶向远方。
这几日随着断断续续的秋雨,天更凉了。
秋风卷起飘飞的芦苇白絮,掠过惊惶不安的人们,掠过那一艘艘渔舟,一路飞到了江岸,到了广阔浩荡的江面上。
五艘高大的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