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阙瞧着她眸色变幻,松了手,也缓缓起身,将她圈进自己的阴影中,“远的不说,我说近的,崇德殿上,大司徒指桑骂槐,断你心怀鬼魅;豫山书院,刘宏不问缘由,言你自取其辱……这些,你又可曾生怒?”
没有。
不相干的人,她会厌,会烦,却从不生怒。
文初已明白了赵阙是何意思,心底莫名震动起来,如一直平静的火山骤然喷发,撕裂了小心维护的假象。
她半晌未说话。
赵阙也不急,就这么盯着她的头顶,不似当日及笄之夜松松散散的女子发髻,她男子的发髻挽的极规整,日光下青丝如墨,和她带着刺儿的性子不同,黑,却细,一根根看着极其的柔软。
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投下地面淡淡的影子,文初见之即退,一步避了开来。
赵阙却不容她避,“文初,你待我不同。”
一针见血!
文初还是没说话。
他一声叹息,在六月的风中轻轻散开,“当日瞒你一次,你要气到何时。”
然而他话音落下,却见文初抬起头来,眼中是一派平静,“殿下误会了。”
这般平静,刺的他心底一凉。
真的是平静,毫无伪装之色,仿佛方才动荡的情绪,已在一瞬间遍寻无迹。
赵阙瞧着她,一时不知是气是笑,又或是什么别的情绪,让他心底泛出微酸的涩意——眼前这小小女子,仿佛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可以得到什么。所以,她一直冷静甚至残忍地苛责着自己,便连情绪都能控制到微末。
若是旁人,他或许会心下生赞。
而换了她,却只让他生叹了。
赵阙收回半空中的手,等着她接下来必定刺耳的话。
就听文初微微一笑,看起来特别诚恳,“下官怎会不生怒,只不过素来有涵养,能控制在旁人瞧不出的程度罢了。”
有涵养——她真敢说!
赵阙嗤一声。
文初接着道:“对殿下,则是畏大于怒,我畏殿下皇子身份,心思深沉,手段雷霆——是以,下官不生怒,也不敢生怒。”
果真刺耳啊!瞧着这个口口声声“不敢”的女人,却对着他坦然扯谎,脸不红心不跳。
赵阙笑声发凉,俯视着她的眼眸漂亮的惊人,“是么。”
文初以不变应万变,“回殿下,是。”
一个“是”字,她咬的极重,不知是说给赵阙听,亦或是道给自己听。
就听赵阙沉默了良久,“你既不愿承认,那便不认吧,扪心自问,你骗得了旁人,还骗得了自己么。”忽而话锋一转,“来,手谈一局。”
正全副心神等着应对的文初,一时间以为耳朵长歪了,眨眨眼,瞧着这人已风度翩翩地坐了回去,伸手朝石桌对面一示意,一副竟真的要下棋的架势。她满腔严阵以待的备战细胞不由噗噗噗地瘪了下去,傻眼地怔在原地。
赵阙瞧着她,眼波盈盈,尽是笑意。
见她不情不愿,张口就要告辞,忽而慢悠悠地道了句,“你可知我为何阻了阿悔进学?”
正准备抬脚走人的文初,一瞬扭过头来,“为何?”
那孩子倒是真的入了她的心,赵阙心下一动,面儿上却不答了,弧线美妙的下巴一点,朝着石桌对面——想知道?先坐下。
她就说这人怎的这般好说话,原来在这等着呢。算他狠,文初一屁股坐过去,正对着他——说。
正小跑着过来的阿默,瞧着俩人这无声的互动,边把棋盘和棋笥码上石桌,边在刀光剑影的眼神交流中缩了缩头,心说好端端的,有话不说,打什么暗号。
就听他家主子说话了,慢悠悠地,“我让你三子。”
文初也慢悠悠地笑了,配着那般清雅面容,淡静气度,真真是温良恭俭让,好个少年郎!“殿下好气魄,下官从命便是。”温言软语下,却道自己找虐,莫怪我手狠。
啪!
一声脆响。
纤白的指尖轻拈一子,干净利落,杀气暗敛。
------题外话------
解释一下,看大家都在猜赵阙是吃醋,这是肯定的。
但是引了刘宏,不只是吃醋这么简单,还有别的原因。
事关阿悔的前程和文初本来就没剩下多点儿的名声,赵阙不会无缘无故下黑手——虽然他手一直挺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