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狄仁杰猜测的那般,元齐还真就将那套明显错漏百出的说辞向皇帝请罪,主动要求重罚。宗主表情激动,满脸的忏悔之意,一副辜负了皇帝信任的表情。
听完元齐的请罪之辞,武曌没有接话,沧桑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上位者,总是喜欢以这种无声的方式释放压力,观察、审视,效果一般还不错,没点心理素质的人,必定见绌。
皇帝不发话,元齐与元徽只能老实地跪在那儿,身形都不敢有多少摇晃,被动地等待着女帝的判定。
目光在父子二人身上打着转,武曌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父子俩的表现。元齐头稍低,尚能瞧见点表情,似乎有些紧张。至于元徽,脑袋埋得老底,似乎处于自闭状态。
良久,武曌发话了,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倒是‘实诚’,狄怀英那边调查结果还未上呈,这便主动认罪了……”
“臣识人不明、御下不严,累江都百姓苦于王府恶奴,而致民怨,有负陛下恩宠,罪莫大焉!请陛下降诏惩处,臣绝无怨言!”皇帝终于发话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元齐再请道。
事实上,宗主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但愿,皇帝别一撸到底……
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一道冷淡的弧度,武曌拿起御案上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搭理元齐,反而看向元郎君:“元徽,你觉得,朕当如何处置乃父啊?”
闻言,元郎君一个激灵,这等事情,哪有问他的……
眼见着,鸵鸟这显然是装不成了。心里默默盘算一番,听女帝的语气,当不至送命。抬首瞄了眼,注意到武曌的目光,又迅速地低下头。
拱手恭敬地道出一句没营养的话:“陛下,事实俱在,有罪当罚。任由陛下降罪惩处,臣父子,绝不敢有怨言!”
听元徽之言,女帝轻笑出了声,元郎君的语气,感情倒还挺真挚,甚至还有种祈求皇帝快点降罪的意思。
“陛下,狄阁老求见!”皇帝还在斟酌,有舍人通禀。
“看来,狄怀英那里也有结果了!”与边上的上官美人对视了一眼,武曌吩咐道:“婉儿,你去迎一下!”
“是!”屈身一拜,上官婉儿扭身而去。错过元郎君的时候,居高临下地瞟了他一眼,美目中意味深长。
得知元齐父子觐见,狄仁杰大概也猜出其打算了,心中默默感叹一句。进入殿中之时,瞧了瞧低眉顺眼跪在御前的父子二人,又小心地注意了一下皇帝的表情,心里便有数了。
“陛下,有关颖王府侵占民田、强掠百姓、迫害民役之事,经臣几方推鞫取证,业已查清。现具表以走,请陛下御览!”语速平缓,在袖中取出奏章。
“哦?”抬手示意一下。
立刻有内侍上前,自狄仁杰手中取过奏疏,屈腰双手高捧着,呈至武曌面前。
顺手接过奏疏,打开,只稍微浏览了一遍,便放至御案之上。见着皇帝这略显敷衍动作,狄仁杰大抵明白此案处置的基调了......
目光垂下,瞄向狄仁杰,开口问道:“狄卿以为,当议何罪,置何刑罚?”
迎着武曌的目光,老狐狸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方朝女帝拜道:“颖王之罪,虽不在十恶之列,然民怨已沸,亟需平息。量刑宽厉,存乎陛下一心!”
事实上,元齐之罪,判个“不道”,也不算过分。然而当今天下权贵官僚,比之过分者,数不胜数。《永徽律》虽然条文清晰,但涉及到亲贵,终究还是得看皇帝的态度。
知道武曌有“轻放”之意,狄仁杰也不会硬顶,只是小心提醒着女帝,激起的民怨需要安抚,要顾及民心。
稍颔首,思考了一会儿,武曌身体动了动。她这一动,底下跪着的父子俩,身体彻底绷紧了。
“夺元齐颖郡王爵,降为……”女帝开口了,平铺直叙般道来,话出口,顿住了,又斟酌了一会儿,方道:“降为颖郡公,罚铜五万斤,以赎其罪。禁足府中半年,闭门思过……”
说完,瞟了眼元齐,一直悄悄注意着皇帝,会意之上,元齐当即泣拜道:“臣谢恩,认罚!”
听完皇帝的处置,狄仁杰眉头轻微地挤了下,再度出声,提醒着:“陛下,另有似八里村百姓与修阁民役的善后之事!”
闻言,武曌看向元齐。
不敢怠慢,宗主很识时务地回应道:“俱由臣承担。侵占土地,尽数放还,不能者另择地偿还。拆毁的民舍,臣自出资修建,用以安置村民。用役过度,而致伤、残者,悉数赔付……”
元齐嘴里说着,心头却略感发疼。目的达到了,回过神来,这下要大出血了。铜五万斤啊!好不容易积攒点钱财,往外扔,疼啊……
“此事,就交由狄公监督执行吧!”对元齐的态度,皇帝看起来还算满意,点了两下头,吩咐着。
“是!”
殿中静了下来,略作思吟,武曌对着狄仁杰:“狄卿,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有元府家奴元平等,仗势欺人,横行不法……”
话没说完,武曌直接敲了敲御案:“依律论处吧!”
“就这样吧!”一句话,起定音之效。狄仁杰与那父子俩,都知道,此事算是结束了。
悄悄地望了元齐一眼,只见父亲矮着身子,一副感激的模样。宗主这一次,算是赌对了。
“都退下吧!”敲定结果,女帝似乎也没了兴致,摆摆手:“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