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入冬来的第三场雪。
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漆黑的天空下倒也看不真切。它们无助地随风飘摇,慢慢落在被泥土和雪水糊得肮脏的土地上。
有昏黄的灯光自民居里照射出来,它们的光芒如同萤火虫一样微弱。时不时又有一人一骑绝尘而去,马蹄溅起了肮脏的雪水,将那些本来洁白的雪花踩踏,如同在践踏着平凡百姓的命运。
离长安城数十里的地方,天策府的将士们悄悄地安营扎寨。为了保证行动的秘密性,整个“营”也不足两百人,但是个个都是天策府的精英弟子,每一个都身经百战,经历了层层生与死的考验。而此时此刻,这些骁勇的战士们正秣马厉兵,等待着下一场战役的到来。
雪花飘落在站岗的将士的身上,然而将士站的笔直,任由雪花在他的盔甲上堆积起厚厚的一层。不远处,有几对披坚执锐的将士们来回巡视——即使夜已将近子时,他们依旧目光炯炯,狼一样的眼睛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风吹草动。
这里是军营,然而在营地中央的帐篷里,却有一位年轻的世家公子合衣睡去。他静静第靠在中央的座椅上,明黄色的衣衫上用金银丝线绣了精美繁复的云纹。在衣角的末端,还点缀了珠玉宝石,看上去便价值不菲。
再看那位世家公子的眉眼,眉如远山般清淡而俊俏,唇线的颜色稍显苍白,却形状完美。那一双白皙的手垂在座椅的扶手上,却并不是寻常公子哥的矜贵。他的手指白皙但是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还有淡淡的薄茧,分明是一双剑客的手。
只是,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那秀丽的眉目在睡梦中依然轻轻蹙起,弧线完美的唇也抿了起来,颜色更显苍白。叶依山微微侧了侧头,金色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一阵动摇,如同营帐里摇曳的、被风吹动的烛火。
“惊弦……”
这一声很轻,若不是内力超群的人,定然无法察觉。然而此时此刻,一抹刚要拉开帘子进入帐篷的身影却顿住了。他站在帐前辗转良久,只是现在的时机千载难逢,似乎并不能容得他犹豫太久——
在这千载难逢的战机前,儿女情长显得如此前的信誓依旧回荡在他的耳畔,也回荡在在场的每一位天策将士的心中。
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
李惊弦回过头去。他所率领的百余名骑兵纷纷跨上了战马,手执八尺长枪。在这无月的大雪之夜,铠甲和长枪的光芒被黑暗隐去,像是藏在荆轲呈王的画卷,那把最锋利的匕首。直到面对君王的那一刻,白虹贯日,苍鹰击殿,其锋芒可耀日月。
他知道自己背叛天策、背叛大唐一事已经广为天策同门所诟病,但是在这最后一刻,在他们都决定为了大唐而献出生命的最后一刻,在这一场几乎是以身殉国、无人可以生还的恶战的前夕,他相信,他们的心和自己是一样的。
李惊弦微微笑了,嘴角的弧度锋利而决绝。他双唇轻启——
——出发。
他并没有说出这两个字,因为他害怕吵醒睡在帐中的藏剑少爷。然而那些将士们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默契使得他们默默策动了军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趁着黑夜的掩护,冲向了那大燕皇帝所在的帝宫。
……………………
“惊弦——!!!”
叶依山恐惧地呼唤了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洁白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打湿,乌黑的长发也一缕一缕贴在鬓角。他的心脏砰砰跳的厉害,几乎快要蹦出胸膛的速度让叶依山呼吸不稳。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却脚下一软,跌在了那座椅之下。与此同时,他感到心脏又是一阵疾速的跳动,几乎让他喘不过去来。
这种梦境,在和李惊弦一同背叛大唐的那一日起,就没有间断过,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然而今天的梦境却和之前完全不同。
长安城上,万人枯骨。银甲红衣的将军靠着一柄火龙沥泉枪才支撑住身体。他的头冠早已被挑去,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长发流了下来,像是有人在他的头顶上倾倒了血盆。叶依山流着泪伸出手,却无法触碰到他。
叶依山已经不敢多想,只是生怕自己的心绪更加不稳。他当下盘膝而坐,双目闭合,开始以藏剑内功运气。没过多久,男子苍白的脸颊已经恢复了些许的血色后,他才站起来,取了放在身边的轻剑重剑,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已经堆积起一层厚厚的积雪。叶依山愣愣地看着洁白的雪地,那雪地上没有任何脚印。
——不对劲。
——按照天策府将士的巡逻方式,怎么可能不经过主帐?!
一个不好的想法在叶依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也顾不得寒冷,立刻冲出了营帐,随意第冲向了一个最近的营房。轻剑锋利的剑气闪过,那遮盖的布帘便被削断……
——没有人!!
叶依山像是被人浑身上下泼了一同冰水。他又探查了另外几个帐篷,而每一个帐篷却都是空的!
就连守卫在军营门口的站岗的将士也离开了。
一袭明黄色的衣衫站在雪地里,刺骨的寒风在他还未干的发间吹拂而过,在叶依山的发间眉宇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李惊弦……”
叶依山忽然轻笑了一声。
“你就这么不希望我跟着你上战场么?”
“也罢了,你不带我走,总不能制止我自己跟上来。”
“希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