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飘落了下来。
纷纷扬扬,犹如鹅毛柳絮。
轻盈地翩跹着,洒向满是鲜血和罪孽的大地。起先这些洁白的雪花被地上脏污的血水所融化,然而雪越下越大,雪花越飘越多,最终将肮脏的一切都掩盖了下去,以银装裹住了大明宫正殿之外的广场,笼罩了充满战乱的人间。
李惊弦躺在明黄色的外衣上。明明那人已经去了多时,他却感到背后一阵温暖,仿佛自己此时此刻正置身于对方的怀抱中,而那个人的体温透过了厚重的铠甲,渗入了自己的身体。
雪飘落在他的眉眼上。他想伸出手去擦拭,无奈浑身上下都已经没有了知觉——也许他应该感谢这极致的寒冷的,它冻住了他的伤口,麻痹了他的四肢百骸,使他可以没有疼痛地死去。
而事实上,他的确在等待死亡的降临。只是,在死亡降临之前,他还要再等一个人,他想在临死前看看他的脸,听他说说话……
……
“惊弦。”
在他几乎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他听见有人这么喊他。
李惊弦猛然睁大了眼睛,用尽浑身的力气侧过头去,想要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一眼来人。但是刺骨的寒冷和浑身的重伤已经让他完全动不了了,即使是侧过身子看对方一眼,也已经做不到了。
他听到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鲜血的味道。一双被血染红的绸缎方头靴停在了自己的眼前。那人刚一停下脚,就有浓重的落在了他脚边的血地里。积雪登时被温热的血液融化而凹陷,凹陷的地方还在丝丝缕缕地冒着白气。
李惊弦以为叶依山受伤了。然而下一个瞬间,两个人头便被放到了他的眼前——一个是之前被自己射死的安禄山的首级,他的后脑还插着那支乘龙箭;另一个则是安禄山之子安庆绪的人头,他的表情慌乱而惊诧,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要和自己的老子一样,毙命在这万顷的白雪之中。
“惊弦。”上方的人声音虚弱但是开心。下一个瞬间,两个人头被随手扔开,叶依山的身形一个不稳,居然险些栽倒在李惊弦身上。
这样贴近的距离让那张熟悉的容颜重新映入了自己的眼帘。束发的金玉发带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只留一头吮满了鲜血的乌发沿着他的肩膀垂了下来。他的眉梢和发梢上尽数凝结了血迹,整张脸也被血抹了个遍。
叶依山微笑着看着他,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臂和涂满了鲜血的手指,轻轻地拨开了李惊弦身上的积雪。他的动作因为重伤而显得失力,但是却十分坚决。他的手捧起李惊弦铠甲上的一抹白雪,再放手时那抹白雪已经被他袖口里流出的血染红。然而叶依山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势,只是缓慢而坚决地清理着李惊弦身上的白雪,最终将他从雪地里挖了出来。
天策将军的铠甲因为曾经覆盖了积雪而变得寒冷刺骨,叶依山却像是感受不到温度一样,将李惊弦牢牢地搂在胸口。李惊弦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他只好放弃,只是用一双眼睛温柔地凝视着叶依山,目光中似有未尽的话语。
“惊弦。”丝丝缕缕的血线随着叶依山口唇的张合而流了下来。叶依山苦笑地看着李惊弦,道,“我恐怕……逃不过这一劫了。”
李惊弦摇了摇头。尽管是轻微的弧度,却依然被叶依山察觉到了。藏剑少爷伸手抹了把积雪,用体温融化了雪水,将之轻轻擦在李惊弦的脸上,清理着他脸上的血垢。但是,渐渐地,他的手已经失了力道,甚至再也不能捧起一捧白雪。
“惊弦……”
叶依山依然是笑着的。即使浑身血污,他的笑容依旧温润如同玉石。恍然间,两人的处所并不是血战过后、白雪覆盖的战场;而是西子湖上的游船画舫。画舫里,君子如风的藏剑少爷煮着青梅酒,而红衣银甲的天策将军也难得解了头上的红翎,从善如流地欣赏着西湖的盛景。
李惊弦温柔地凝望着眼前的人,漆黑的瞳仁满满都是对方的影子,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事物。他用尽浑身的力气直起身子,在藏剑少爷的唇边轻轻一点,然后便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
叶依山笑着回应了他,将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然后,他也闭上了眼睛,便是维持着这个动作,永永远远地定格在了白雪覆盖的人间。
……………………
叶依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藏剑五庄主将自己收归门下的情景。他亲自教自己问水诀与山居剑意,亲自教自己诗书礼乐,亲自教自己开炉铸剑。
然而,他倾尽三年心血所铸造之长剑,却换来了藏剑山庄另外四位庄主的不屑一顾。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自己的作品不够完美。但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似乎也得不到除了五庄主叶凡以外的任何一人的称赞。
他甚至被同门嘲笑。而那些剑庐的守卫,纵然表面上不能表现出对这位少爷的不屑,但是私底下的嘲弄却是少不了的。
叶凡对他说:“士为知己者死,终究会有人赏识你。”
叶依山当时尚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他捧着刚刚铸好的铁剑,懵懵懂懂地问师父:“倘若赏识我的人并不是正派人士呢?”
叶凡只当他说的是恶人谷一众,于是便开解道:“无论正道邪道,都有心中所追求的真理。若有一人,并非正道人士,但是却与你心交神交,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