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时,随国的一半土地尽数被冰雪覆盖。
前世这个时候,随帝即将驾崩,姬钰与姬铭的暗中相争已转至明面上,正是最为激烈的时刻,甚至连满朝文武之间局势亦十分微妙。概因姬铭外祖为武将之首太尉,百官虽表面静候太子钰继位,实则暗中支持哪家,几乎无可猜测。
苏合便在这等微妙时刻,以游说诸国为名求见随帝。因为手持姜泽赐予的期望与随国合作的文书,且有七分才华,加之极为巧舌如簧颇得姬钰欢心,登时引为客卿,时常与之促膝长谈。
从此苏合在随宫中过上了如鱼得水的生活。
他向来习惯这样的生活。
姜溯用他,却也防他。他告诉苏合愿意与随国联合对抗齐楚,但所有随行使者,却皆为挑拨离间而来。是以虽准备了求和文书,但凡太子钰与姬铭内战,他们即可随意找个理由撕毁文书,又可以助太子钰平定随国为名出征。
这点,苏合当然不知道。
但他看得出如今随国形式糟糕,姬钰与姬铭之间必有一战,比起心慈手软的大皇子,显然二皇子更合他口味。
可惜的是,太子已是铁钉钉的下一任随国国君。是以他表面上以客卿身份站在姬钰身边,语重心长劝诫姬钰以大局为重,放过姬铭一命,待他登基后予姬铭挂个闲职养着便也罢了。关键如今天下相安无事近二十载,他国皆已蠢蠢欲动,倘若再沉溺于兄弟阋墙之中,必叫他人趁火打劫啊!更何况楚国于去年狩猎之时展示其强盛军队,若姜随韩齐四国再各自为政而不愿一致对外,不出二十年必将逐一灭亡啊!
姬钰到底年轻心软,且这番话说的太有道理,便缓和了打压之势。姬铭这一年麾下势力本已被清理大半,终于得到喘息之气,保住了摇摇欲坠的根基。
苏合对姬钰所言这番话并不机密,很快传入姬铭耳中。他命人暗中将苏合请去,质问他为何帮他说话,苏合便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答案委婉说与姬铭。
——他说:古人有云,乱世出英雄。太子钰确有才能,却因缺乏血性,并非真正得以一统天下之人;殿下英姿伟岸,心有丘壑,龙困浅水概因缺乏机会罢了……在下话尽于此,望殿下珍重!
姬铭闻之,当即抚掌大笑,决意刺杀太子钰。
苏合传回的消息断在此处。
姜泽算了算时间,纵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这消息也大约是在半月前了。也就是说,现下时间姬铭很可能已经对姬钰下手。至于他究竟有没有得手,便要看另一些人了。
姜泽看完这卷密件,并未太过在意,很快将之丢开忙于自己的事了。
——冬至将至,他要准备三年一遇的祭天一事。
自周王自封天子,便常以祭天表达对上天滋养万物的感恩,并祈求保佑天下百姓,乃最为隆重、庄严祭祀仪式,姜国自然也沿袭了这一祭礼,且由天子主持整个祭天流程。
首先需要忙的是冕服。
与常服不同,祭天冕服无疑更为华丽庄重。冕冠为玉制十二旒,两侧各有一孔用以穿插玉笄,并在笄的两侧系上朱红丝带,于颌下系结,更在丝带两耳处各垂一粒珠玉。冕服为玄色上衣朱红下裳,上绘金色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九龙章纹等物,端的是威仪无双。
冕服自姜泽登基起便开始赶工,试穿修改三次,终于在这一日真正完工。等内侍们小心翼翼为姜泽换上,姜溯已在殿外站了很久了。
他并没有打伞,只是静静站在飞雪中。漫天雪花旋转落下,盈满他的肩头。
但他好像有些迟钝,也并不在意。
等到宫门传来吱呀一声,方才缓缓抬眸。
他看到了姜泽。
少年身着冕服,头戴玉旒冕冠,一点点自黑暗之中出现。光明与阴翳交替之间,他的眼眸莫名沉静悠远,仿佛已将天下都装进眼底,整个人又仿佛鹰隼翱翔于九天叫人不得不昂头仰望,无限疏离。
姜溯瞳仁微缩。
有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眼前之人是谁,只一瞬不瞬盯着此人,浑身已紧绷至极致。
但等姜泽万分雍容走到姜溯面前,又像是猛地像是丢掉了伪装的包袱一般,得意地转了个圈。
于是漫天银白,便唯有这一抹广袖流仙衣袂飞舞,成就天地间最为别致的色彩。
浑身毛骨悚然转瞬即逝,姜溯怔忡般轻轻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姜泽对他微微一笑,忽觉这一笑间仿有春日来临,百花齐绽之景。他的耳畔听到了他如流水淙淙般清澈的声音:“好看吗?”
姜溯停顿片刻。然后他操着不咸不淡的口吻道:“你既是男孩子,要好看何用?”
姜泽便歪了歪脑袋,玉珠落在他的脸颊上。温润玉色衬着他脸颊的那一抹嫣红,愈发相得益彰。
他的笑容更理所当然了:“哥哥若是觉得不好看,上天一定也不会觉得好看,到时候万一天帝怪罪下来以致百姓明年收成不好怎么办呢。”
姜溯又一次用极淡的神色瞥了他一眼。
然后他告诉姜泽四个字:“别想太多。”
离祭天之礼尚有十日,姜溯忙着麻纸与私下招揽幕僚,姜泽的事情也愈发多了。
整个流程既由天子主持,那么姜泽要做掉事情自然很多。暂且不提他需亲手宰杀献与天帝的牲畜点燃积柴进献酒食这种小事,他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与舞队同舞《云门》。
前世这舞也就跳过一次,还是三十年前。后来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