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怅
年小不知愁,别离更少忧。
尝言大丈夫,四海觅封侯。
不意江湖老,长亭不敢留。
托辞天渐晚,实恐去意休。
宋司南浑浑噩噩的来到了陌生的国度,一直被一种难以言状的负面情绪包围着,说不清是离愁别绪,愧疚悔恨,身不由己,还是其他道不明的哀伤,愤怒,无助,像洪水退去后的废墟一般支离破碎,无法收拾。她的命运迄今为止已经够离奇颠覆,匪夷所思了,老天爷的恶意玩笑先且不论,就连平庸无奇的传教士也能随意修改她的生涯,尽管她深知这是为了帮她。
以前奢望的片刻宁静现在可以肆意挥霍,那不是静,而是死寂,约翰神父变了。当年那个虽然虔诚的愿意随时为上帝献身的人也曾经高声教导学生,“上帝赞美科学”,而现在的约翰神父再也讲不出那样的话,他说自己的祖国用□□来结束战争是杀戮,是堕落,是无边的罪恶,即使那是怀有好的目的,也确实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他总是沉默寡言的保持机器人一样的作息,平静,礼貌,对于不符合自身系统的输入无法处理或输出。那整洁舒适的小房子对于宋司南来说,是一个晦涩如墨汁般的牢笼,尽管没有人限制她的自由,也没有人在意她是谁。走在街上,人们都热情的与陌生人打招呼,走过去以后,没人在乎刚才跟谁打的招呼。
刚来的几个月,她每晚几乎都会被噩梦惊醒,孩子们表情复杂的面孔在脑海中交织环绕,她当初想了又想,让他们跟程军医走是最好的选择,约翰神父那里有指标限制,他的资源不足以带走那些孩子,纵使是自己的名额,其实也是李长官斡旋的,她猜想可能李长官动用手中的权力帮教会一些忙作为交换。然而,每次在梦里她都会喊着,“不,我不想抛下你们。。。我不想啊”,像是无休无止的忏悔。道义之于国人来说是天地正道,是唯一的正解,无论具体操作起来合不合理,是否可行,至少看上去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反之,容易被人戳脊梁骨。不用别人说出来,她读得懂孩子们的眼神,那是在说,“你本可以不走啊,我们在一起,不用跟任何人走。。。”,这的确是一种选择,尽管看起来希望渺茫,前程艰险,但没有发生的事谁说得准呢?作为一个受旧式教育成长起来的人,忠孝礼义深入骨髓,她没法逃脱。
久违的课堂给了她一丝宁静,尽管她并不能心无旁骛的听课,但是大学里的台阶树木,朝霞斜阳,对她来说都是无比纯净神圣的,看着来往的青年男女,她不止一次的想起那个记忆深处的白衣少年,似乎他就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里,与匆匆的人们擦肩而过。她看不见他,但却能感受到他的身影,明明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可她不愿意放弃这种感觉。骗骗自己无伤大雅,有什么不好呢?约翰神父每天没日没夜的讲经,要么就在祈祷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不也是在骗自己吗?
她就读的学校是纽约州立大学,注意并不是纽约大学,完全是因为离得近学费低,后世留学风潮掀起经久不衰的狂热,纽约州立大学虽然排名并不太靠前,但由于地理位置和性价比的优势,其受欢迎度连年攀升。而她入学时,这所大学还远没有后世的规模,甚至只能算个学院罢了,授课的教授讲师即使多年之后也仍然寂寂无名,然而这些都难掩那个蓬勃向上,思想的火花碰撞激荡的年代,无论是教授还是学生都真心实意的相信自己的研究会改变未来,并为之不懈追求,而非后世被预算经费所奴役,研究只为发文章,影响因子论英雄的学术界。学不能以致用,何以酬光阴?
宋司南当时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参与到这个伟大世代的创意中,并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哪怕是在后世的美利坚,选择攻读物理学的专业的女性寥寥无几,更别说半个世纪前百废待兴的新世界,她少年时受约翰神父的影响,对于这个一般人看来无比枯燥的学科产生了兴趣。她还记得,当开始将伽利略的力学三定律时,约翰神父说,上帝推了静止的物体一下,然后物体才开始运动。她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科学而是神学,但之后的课程使她迷上了这个在古代中国称为格物的学科。任何生活中的常识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这是一件多么值得振奋的事,那时,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力量,仿佛这世间的事都有道理,只要学会了,就有章可循。
尽管多年未碰书本,她还是快速拾起当年的知识,患者忐忑的心情,惴惴不安的参加了入学测试,没想到试题出奇的简单,她的分数名列榜首,学校不但免除了所有学费,还给予她每月一定的生活补助,足够她独自生活所用。她其实可以从约翰神父那里搬出来,从本心上也更喜欢自己的独立空间,可约翰神父是她与李长官,旧部下乃至孩子们联系的唯一纽带,尽管也没什么消息传回来,但是对于那个通讯困难的年代,一封家书,只言片语,都是难得的安慰。当时国际间普通人的联系,还只能通过发电报来沟通,也是最快的方式,打电话是不现实的奢望,在这种情况下,对音讯的盼望已经近乎宗教式的祈盼。
每天她都想办法在学校多呆一些时间,很多时候,直到天擦黑了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图书馆回家,纽约的街道一直有着与国际大都市不相符的名声,脏乱,破败,罪恶滋生,街的一边是天堂,另一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