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王学谦心里的真实想法,永丰舰不过是一艘小型的近海炮舰,只能沿着海岸线航行,无法摆脱马尾军港内浙江海军的威胁。且不说那三艘广东过去的巡洋舰,就算是浙军的那几艘驱逐舰都无法抗衡……在海上,风险随时随地都可能降临,触礁、风暴、甚至夜晚迷航都可能带来万劫不复的结果……”
汪兆铭的表情很急躁,说话的时候肢体语言幅度越来越大。将命运放在别人的手里,是最让人难受的了。他有过这种感受,当年在燕京的刑部大牢里,等待最后的审判,就是这样的心情。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迷茫,不知道是后悔,还是该怨恨。总之,他再也不想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了。而坐军舰南下,在他看来很可能会让这一幕重现。
“汪兆铭,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谭延闿质问道,他平时不会在公开场合说一句重话,但是当他发现汪兆铭的精神很不对劲的时候,无异于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当然语气很恶劣。
“慎重,要慎重。好势必做到万无一失,在此关键时刻,每一个细节都要保证安全。”
“如果王学谦心怀叵测,他能够在海上做的事实在太多了,而且可以推脱给天气、航线、甚至是船员的不负责任等等”汪兆铭觉得口干舌燥,有些词穷。道理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国党’是一个被镇压了多年的在野党,可拖延不起。尤其是机会难得,很难想象孙先生会在被驱赶出广州之后,选择和北方合作。在此之前,他并不看好这种层面上的合作。
孙大先生皱眉不已。他以前把人想的太好,太过天真的以为,交换彼此内心的真实感受。就是朋友。好吧,结果很残酷的告诉他。他被袁世凯耍了。其实袁世凯也挺无辜,至少他想的是孙先生应该臣服,因为他给了孙大先生一笔上千万的遣散费。如果是袁世凯处理这笔钱,他会先让自己成为百万富翁……傻狍子才会把钱分下去!
吃一堑长一智。后来他反思得失,把人开始往坏处想。和章炳麟决裂,和黄兴决裂,最后连曾经追随者也以兵变对他。他也迷茫,人心的善恶实在难以让人看透。
识人不明。或许一直是他最大的缺点。等到他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却蓦然发现,留给他实现理想的时间不多了。
他快六十岁了。
很少有一个政治首领,在花甲之年,还没有一片稳固的根据地。没有,他一直没有这样一个大后方。
年龄成了他最大的敌人,甚至超过所有政敌的威胁。
人死政息的道理不用别人对他解释,他自己都很明白。看袁世凯,还有之后的北洋政府就知道,一代不如一代的悲哀。让他内心的紧迫感与日俱增。他希望在死亡来临之前,看到他的政治理想在华夏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蔓延全国。
于是。他在政治态度上,开始转变。
最近几年里,除了对陈炯明的态度是无条件的索取之外,他对待其他的政治势力都是容忍,包容,甚至是毫无底线的拉拢。这种无原则的退让,妥协,还有毫无原则的放弃本心的作法,却是让不追随者开始迷惘。似乎原先的那个孙大先生不见了。坚毅、不屈、顽强的对抗一切公正,藐视顽固势力的强大。却悍然发起挑战。
和皖系结盟,放下和段祺瑞之间的仇恨。
和张作霖结盟。谁都知道张作霖靠不住。
……
这让多年来不离不弃,一直追随他的人们开始反思,似乎在那个地方错了。
为了所谓的革命胜利,不择手段?
这个理由实在是不太好,就算是换来的胜利,也恐怕不会是甜美的,反而是酸涩苦楚居多。
很多部下开始怀疑,就算是对政治一知半解的人也开始反思,孙先生的结盟手段似乎并不会帮助‘国党’有实力上的任何提高。反而会因为复杂的关系,让原本还算齐心的内部,出现裂痕。成为‘国党’前进道路上的掣肘,阻扰‘国党’前进的步伐。随时随地可能来临的出卖和叛逆,让‘国党’内部所有人的精神变得脆弱而又敏感。
这种部下在情绪上的反应,孙大先生并没有及时的意识到,反而变本加厉的想要增加‘国党’的筹码,增加推翻民国现有政治体系的决心。他本能的意识到,或许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真的不多了……
有人问,当一个人老了,首先他会怎么样?他会先感觉到力不从心,很容易疲劳,专注不能持久,容易遗忘,记不住事。有人老了会贪婪钱财,有人会畏惧生命的戛然而止,其实是人对未知的恐惧。而对于孙大先生,他同样也害怕,害怕未竟的事业在他死后荒芜。尤其是这一次,他认为自己的选择应该没有错,至少对他来说,可能是这辈子重大的明智决定之一,仅次于辛亥革命的成功。
其实,连孙大先生都清楚,辛亥革命的成功和他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太大,是清廷的封疆大吏们统一的意见,最后完成致命一击的是袁世凯。他最多算是一个精神支柱而已。
在人生的暮年,他还不愿意认输,他需要最后的倾力一搏。
所以,站在他的立场,他是不会听取劝告的,只能是一往直前。
西摩路,王公馆。
这座位于租借西区的大房子,沉浸了一段时间之后,好再一次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表示久违露面的主人已经回家了。络绎不绝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