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睡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丹田内一阵空虚,原本存在着的蛊王消失了。她虽然对于南诏的蛊术并不精通,可一些重要的细节还是知道的,人在蛊在,人和蛊王共同消亡。她眷恋地看着李毓的侧颜,其实她进入阵法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自己的结局:她可能会死,也可能永远被困在里面出不来。然而这一刻真正降临的时候,她却觉得,似乎死亡也并没有这么难以接受,一回生,二回熟,无数次直面生死早就把她的抗压能力打磨到最坚硬的程度。

她唯一不放心的,便只有李毓。若是她离去了,而他却不愿意出去该怎么办?

“当初你对我说过,太子的位置就好比祭祀中的祭品,谁都想要分一口,谁都想把他拉下神坛。现在换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很多人……他们信服你,把身家性命交给你,跟着你一块出生入死,你怎么可以辜负他们?”

“别说了!”

“就连我……我也想看你君临天下呢……”

“别说了!你、你身体不好,少说几句,我都知道。”

楚昭华笑着摇摇头:“如果我出不去--”

“我都说了不要再说了!”

“可是我的身体还在外面啊,”她苦恼道,“如果旁人不能妥善照顾的话,我就再想办法出去,都没有用了。”

李毓哽咽道:“我知道……”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的确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重新趴伏在他的颈边,她的气息很缓,轻忽地喷撒在他的颈边。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变得苍老起皱,发间掺杂了不少银丝,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大概也是同他一般衰老。

他们最后看到的,竟就是彼此苍老的样子。

楚昭华呢喃道:“这大概也算是白头偕老了……”

她忍不住睡意的诱惑,在理智上她知道是不该睡下去,很可能一旦入睡就是诀别,可她还是太累了,抵御不住那美好的诱惑。

李毓踉跄着顶着风沙踟蹰而行,他感觉到身后的人趴伏在自己的肩上,呼吸变得缓慢,渐渐的,连气息都没有了,他再也感觉不到她从背后传来的心跳和温暖,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他走得很缓慢,似乎怕惊扰了身后人的好眠,他也没有再次停下来,似乎怕停止之后,他就不会再有信心继续走下去。

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他舍不得放开。尽管,最佳的打算应当是把她放下,自己一个人继续往前。这里只有风沙,没有野兽,风沙会成锦被,而戈壁就是锦缎,将她渐渐掩埋。而他会将一切甩在身后,一往无前。

他想起上辈子,因为可笑的自尊和坚持,彼此错过了携手白头的机会,而这一回,又因为他的疏忽和恐惧,令她陨落在此。他从未如此困惑,他能带给她什么?一场荣华富贵,一场盛世繁花?还是几句亲昵的呢喃和热切的依偎?听起来都是那么廉价。

她总是比他洒脱很多。

多少沉甸甸的记忆压在她的身上,她总会把过去了的、无用了的毫不留恋地抛弃。

他的眼睛变得干涸,面前的白光也变得愈加强势,吞天食日,近在咫尺。可这咫尺间的距离又显得这么远,远得令人无法企及。他背不动了,便把人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向前佝偻行走,走不动了,就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他的手臂再也负荷不住任何重量,变得和她的身体一样僵硬,只能解下她的腰带,将两人绑在一起,徐徐膝行。

眼前的白光这么明亮,比最绚烂的日光还要明亮,可他的心底早已成了荒芜戈壁,他只是凭借着一股强大的毅力一点一点往前膝行,所有的行动都是毫无知觉的,宛如行尸走肉。但他知道他是一定会到达那一头的,他必须活着出去,她希望他活着出去。

耀眼的白光将他包裹起来,他的眼睛再也看不清东西,干涸的眼眶因为刺眼的光线流出了一些泪水,他动了动手指,全身都像被碾压过又重新拼装在一起,他艰难地伸出手去够和他绑在一起的那具冰冷的躯体,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只有冰凉的空气。

李毓眼眶发红,又恨恨地捶了一下地面,指关节传来了阵阵钝痛,他竟像感觉不到一样,又一拳砸在地面。

“楚王殿下既然已经清醒了,劳烦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一道冰凉的声音传来,令他立刻理智回笼,他抬起头,正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管城雪,他一身浅青色的长衫,手上还包着一块白布,神情从容而平淡,“殿下得偿所愿,身体也并无异样,本来就是一件应当恭喜的事。”

他回来了,回到现实中了。

李毓用手肘勉强支撑起半身身体,他的手臂还有双腿都虚软无力,勉强运力,只觉得全身肌肉都跟针扎一样的疼痛,只不过一个撑起身的动作,就让他眼冒金星。他喘了口气,慢慢地靠在床下的脚踏上,他刚才从床上摔了下来,也是凭借着突然爆发的一股力道,现在要让他站起身来都是不可能的。

管城雪推着轮椅靠近了些,清冷的目光扫过他的全身,又微微挑起眉。虽然他开始并不看好将堪舆图交给这位楚王殿下,他的野心太重,心思太复杂,并非纯善之人,堪舆图到了他手中对天下到底是祸是福,难以预料。

可是他现在倒觉得他还有点意思,毕竟不是每个人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时刻还能保持不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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