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慕参翻身下床,没走几步又觉脚软。
凌商只看着他,没有搀扶。
他了解夜慕参——只是卧床太久,而腿上的伤也未好全而已。
这向来要强的人,即便在人前跌倒,也不愿示弱的。
尤其是向自己示弱。
夜慕参为自己沏了一杯茶,缓缓喝下,仍觉浑身酸乏无力。
门外传来微弱的歌舞笙箫之声,是聚在侯府挥霍享乐的那帮贵族们。
脑海不受控制地闪现着发生的种种……除去在玉泉山的意外,一切似乎都早已由凌商安排好了。
“你将我困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我去为景哥送别,是么?”
凌商早已料算到,这人醒来后一定会问起夜慕景的事。
也因此,他才耐心地做了那一长串的解释。
可这人昏迷那么久,心思却愈发玲珑敏锐起来。
凌商拢了拢宽松的袍子,坐到他对面,“我说过的,要让你痛苦。”
冰冷的声音与柔软的眼神,让人看不清他的心。
“哥……你真是……”夜慕参无奈地长叹,“没能为景哥送行,我确实很遗憾……可你忘了么,那天在悬崖边上,我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愿了。”
凌商几乎要将手中的瓷杯捏碎。
若不是此时的夜慕参还太过虚弱,他不知道自己又会做出多疯狂的事,来让他认清,自己的死活,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上。
夜慕参平静地剖析着,“你救了周尹辰,让他请景哥向皇帝老头求情……你早就知道皇帝老头会让景哥离开洛阳吧?后来你又与上官将军勾结,派遣萧黎护送景哥……这样一来,晚晴与我的婚事,就没有人再能从中作梗……”
憔悴的面容在浓密的白发掩映下,竟让人错觉,这是逃出无间地狱的幽灵。
受了太多折磨,而对周围的一切都满心惶恐,仿佛连空气都会灼伤他的肌肤。
表面上堪破红尘,实则只一缕被不安与恐惧裹挟的脆弱游魂。
凌商终归还是按捺不住自己满腔的不知名的情感,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细细嗅着他的发丝,亲吻他的眉眼。
夜慕参从容的面具终于瓦解,身体在凌商怀里不住地打颤。
“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参,你还是那么胆小。”凌商不再进一步亲密,只轻轻拍抚他的背脊。
“……我没有胆小的权力么?”
“没错。你没有。”
“……那我宁愿不要活下去了。”
“傻阿参,你又来了。”
“……”
“七年前你也是这样吧?长公主死了,你就一蹶不振。”
夜慕参忽而鼻头发酸。
他才从鬼门关游荡回到人间,醒来还是逃不出这恶魔的囚困,此刻想起姑姑,心头最软弱的一角好似被碾成了碎末。
凌商继续嘲讽着,“而现在……只不过在蛇窟里迷了路,就吓得头发都白了。”
无数条细蛇缠身的恐怖记忆立时在脑海叫嚣起来。
夜慕参双手紧紧揪着凌商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抓碎他的皮肉,无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凌商微微蹙眉,眼里的戏谑被浓郁的不忍取代。
他声音如黑暗洞窟里唯一的光线,“看着我,阿参。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