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以朕自称,可见他这辈子没想过要对秦昊尧俯首称臣,更不怕这个女人对秦昊尧说出今日之事。他虽然鲜少听到外面的传闻,却也并不觉得这个女人今日还是与他为敌,他如此狼狈落魄,身子颓败,皇位葬送,她应该知足了。
他记得当初答应李煊送她前往北国和亲,他难以压下心中的愤怒,让身边的人给穆槿宁的**药之内加了一道毒药,是宫内宫外都不常见的慢性毒药,会让人神志不清,濒临疯狂,不过最后,还是会走向死路,算算日子,她如今一定应该察觉自己身上的异样了,同样的,他此刻面对的人,很可能就是神志不清的穆槿宁,若是利用她让秦昊尧生不如死,也不枉费他献出了自己手中的江山社稷。
至少,还能最后一击。
他顿了顿,从她冷傲逼人的眼瞳之中看得出些许沸腾的火光,他将这一颗药丸宛若棋子一般推向她的方向,他牺牲自己安宁死去的最后机会,也想要扳回一城。他说的大方慷慨,低声沉笑:“不过,朕可以给你。”
她的唇畔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指尖游离在黑子白子之间的一条空隙之中,蓦地将那一颗药丸捏在手心,她神色不变的泰然处之,转过身去,冷静地走出了这个院子。
她走出正门口,琼音为她掀起了轿子的帘子,她头一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坐入轿子,她闭上眼,宛若小憩,轿子在途径街巷的时候,轿夫不经意踩上了一块碎裂的砖石,身子猛地朝前冲着,脚步的晃动,带来粉色轻轿的剧烈摇晃,她的身子朝前倾着,手腕撞上轿子的门框,她吃痛,蓦地睁开眼来,眼底一道锐光闪过,她抿着唇,不耐至极。
所有的回忆,在此刻彻底终结。
眼底的冷意,缓缓消失了,宛若拨开云雾见青天,她眼波之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耀,不敢置信地抬起左手腕,那一道淤青还在,她始终无法记起来的事,早已接连成线,滴水不漏。
那一颗药丸?
她如今记起来的那一颗药丸呢?
她几乎全身血液倒流,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一个酒壶,猝然站起身来,夺过这个酒壶,仓促打开酒壶盖子,将酒液全部倾倒在地上,却也无法找到那一颗药丸,只怕是,那颗药丸早已溶解在酒中。
那么——他方才早已喝了那一杯掺了死药的酒液!
秦昊尧依旧镇定自若地坐着,他冷眼瞧着眼前大惊失色的穆槿宁,这已经是第二回她意图不轨了,但比起第一回,他是否应该习惯,应该自如容忍她对他所作的一切?
穆槿宁在他的黑眸之内,察觉到别样的情绪,那些早已不再是包容,她费力吞咽下口中的苦涩。她没有任何记忆,她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但秦昊尧岂会一无所知?从她出宫之后,或许就有他的人跟随着她,在暗处监视她的所作所为,哪怕没有,她到惠王的居所,当地看守的侍卫难道不会将她的到来禀明上去?
她的脸色白了白,呼吸一滞,胸口满满当当的闷痛,几乎让她当下就瘫软在地。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裙子,自然也不难理解为何他那么痛快地喝下那杯酒。
他早就知道她去过惠王那里。
只是,他早已派人拦下送酒的宫女,还是中途换了这一个酒壶?!该从何时就察觉出她的异样了?
是听到她让人准备一壶美酒的时候开始?
她当然无从而知,却也这么揣测,清醒的穆瑾宁会告诫秦昊尧滴酒不沾,但失去理智的那个穆瑾宁……自然就绝不会那么得体周到。
这世上是否有人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之后,还相信她不是刻意要伤害他?会相信她所做一切,全部是茫然无知,而并非处心积虑?
只是他那么冷静地看着她,仰头喝下那杯酒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曾经有深入骨髓的冷酷和决然。
“他留有一手不难猜测,这么快就让他死,岂不是太痛快了?要他死,抑或要他等死,都是朕说了算。”秦昊尧似乎察觉到穆槿宁的狐疑,他的眸光扫过地上的酒液,眼底有一分可惜,这酒可是十来年的陈年佳酿,如此倾倒,实在暴殄天物。他扬起唇畔冷傲的笑,笑眼看着她的瞬间,早已让她觉得身子紧绷,不寒而栗。
他势在必得的眼神,几乎一刻间将锐利刀剑刺入她的心口。
徐太医偷偷留给惠王身边的死药,他早就清楚了,但他怎么会让惠王没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就死?惠王身边的那颗药,早就被换成平常的药了,就算吃了,也不会死。
真正的死期,是掌握在秦昊尧手里的。
秦昊尧要惠王跟禁脔一般活着,他就不能死。
秦昊尧要惠王死,他就不能赖活着。
“不过,他既然敢利用你打朕的主意,想让朕死,那就另当别论,明日便是他赴死的日子。”他低声笑了笑,俊脸无情,说的轻描淡写,他从惠王手中夺来江山,却并非一定要给惠王一个安逸的晚年,这宫里宫外耳目众多,他工于心计,城府深沉,万事都在掌握,根本不容许任何算计他。
穆槿宁顿时沁出一手的汗。
世人都知晓惠王的身子不好,旧病难医,哪怕他在明日死了,也绝不会让世人怀疑半分。他对自己昔日皇兄都下得了手,那么……下一个,就会轮到她了——
她紧紧蹙着眉头,如今神智被大力拉回自己的身躯,她的鼻尖冒出细微的汗珠,她几乎整个身子都被投入火海,反复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