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无惧的笑,仿佛在火上浇油,他怒气难消,扬声大喊:“来人!人呢!”
穆槿宁的神色不变,淡淡观望,事不关己的平静。
今夜,他的丑陋面目,来由她亲自揭开。
她毫无遗憾。
“难道要万千子民都骂秦家是非不分,法律不明不成?皇子杀人,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她!午夜梦回都想到杀人者与秦家子孙共枕,叫哀家如何放心?”
背脊上压着从未有过的重负,天子好不容易稳坐着,他喝下了好几杯茶,才算压抑下内心的怒火,他的耳畔仿佛都是皇太后的声音,他没想过,他因为麻痹大意,因为被虚情假意而迷惑,才会一步步走入她精心布置的陷阱,甚至不顾皇太后的警告,任何人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忠言逆耳。
“你很有胆量。”
他沉默了许久,才指着穆槿宁说道,几个字而已,已然满是敌对。
她,在这一刻,不再是他最想要宠爱最想要器重的后妃了。
她,只是一个满心仇恨的可怕女人而已。
这一句话划过她的耳际,却无法让她惧怕颤栗,她的眼神之中,宛若清澈湖面,淡淡一笑,她比这世上平静过活的任何一人还要有胆量。
多活一日,都是上天给她的赏赐。
她不该有那么侥幸的心。
她只是一个杀人罪犯,一个亡命天涯的罪人。
是谁把她活生生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体会,是要付出代价的。她面色苍茫,垂眸苦笑,跪着,望着双手,纤细十指,在烛光下泛着苍白的光辉。
她的双手,肮脏不堪。
黑色的人影,在她的身边越聚越多,她睁着眼眸,却像是一刻间瞎了。
皇上冷着脸,已经不想再看到她了,他背过身去,急于解决今夜的噩梦。既然连皇后都死了,他也没什么好继续收手的。背叛他的,要死。算计他的,更不能活着。
没想过最终要牺牲她,也只是跟牺牲那淑雅一样的心情。
是到最后,他没有什么舍不得,唯独源源不断的愤怒,一而再,再而三地割破他坚固的威严气势。
他已经不敢细想,到底穆槿宁多久之前开始谋划这一切,她入宫的企图当然早已不再单纯,若是她的目的,只是要报复他,或许,不只是他。
皇太后死的糊涂蹊跷,皇后被一道圣旨逼着自尽,当初对那淑雅狠心决绝的人,如今存活在世的,也唯独只剩下他而已。
但他难道就幸免于难?难道穆槿宁进宫这么久,只是找一个挖出真相的时机?!自从朱雨亭死后,他才发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可惜太医迟迟无法将他的身子调养的宛若从前,若不是需要服下新的药丸,他甚至根本无法宠幸任何一个后妃。
这些——难道都是她的诡计把戏?!
他想到此处,自然面色愈发难看,心中也只剩下满满当当的难堪,当初德庄皇后说过,穆槿宁在塞外曾经在医馆中做过营生,他就不该一口否决,毫不怀疑她。
“朕如今只问你一句话,官府的那些人,难道都是你杀的?!”他沉默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再度开口,他清楚他恨不得当场就掐死这个女人,却也心中混乱,并不曾当真决定是否如今就要将她拖出去斩了。他眼神一沉,冷着面孔说道,话锋一转,“你想想清楚再说,朕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
如果不是她做的,难道他就能留她性命?!
穆槿宁的心中满是冷笑,她抬起清亮的眼眸,毫无惧意,这双眼,过分灼热过分明亮,却宛若尖锐的光芒,没有一分温柔。
“是,杀了三个男人。”
她无力改变现状,自然更不想改变,她的话,却太过直截了当,甚至太清楚,清楚的让天子眼神一凛,根本无法隐瞒下去。
“你认罪?”天子挑眉,既然穆槿宁都亲口承认,当然,皇后推测的那些过往,都是千真万确的。穆槿宁杀人的动机,是明确的,更是无法推翻的。
“认罪。”她的眼神落在不远处,敛眉苦笑,心中的点点清凉,落入心湖之中,仿佛是在心中哭了一场,下了一场雨。长睫在烛光之下微微扇动,烛光的柔软光影,却无法软化她晶莹面庞上的坚决。
她并不愿意多提往事,更让天子笃定心中所想,他面无表情,冷眸扫过那一张依旧娇美从容的面庞。
“你后悔吗?”
谁也没有想过,从塞外回来的穆槿宁,居然会背负着三条人命而来。若说流放之罪不过是冠冕堂皇让天子泄恨报复而已,那么她真真切切杀了这么多人,自然是犯下更严重的罪责。他真的好奇,真的想不透彻,她多不容易才出了官府,才变成一个庶民,为了不再被奴役过那种生活,她居然无法将一切都忍气吞声?!
只要她打落牙往肚里咽,自然不会沦落到杀人的地步。
皇上的浑厚声音,比任何一回听来更寒冷,仿佛她身处地下冰窖,仿佛她才是盛放在冰块中的那一杯酸梅汁,心越来越冷,却还要强颜欢笑。
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后悔。犯了杀人的罪名,一个杀了三个男人的女人……光是听着,都觉得她应该反省,应该坠入地狱,应该被百般折磨才能泄恨。
可,她……不后悔。
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最后的执着,她安安静静地俯下身子,垂下眼眸,低哑的嗓音落在半空中。
“我,穆槿宁,俯首认罪。”
其他的,她没必要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