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身尘土回到户房交差,纪午整个人恹恹的,没精打采的像极了霜打的茄子。
差事没办出岔子,纪午得到周典史的褒奖,连夸他有学识、能吃苦,是户房稀缺的人才,并再次抛出橄榄枝,纪午非常坚决的拒绝了。
“老大人,学生感激您的赏识,只是我志不在户房,还请您谅解!”
周典史拍拍纪午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没关系,这事儿你且搁在心里记着。老夫知道你有宏图大志,不勉强你,不过世事难料,万一将来你屡试不第、穷困潦倒,能到户房任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屡试不第!穷困潦倒!对着一个面临乡试的考生说这个话合适吗!纪午在心里咆哮。
“谢过老大人为纪午想得如此长远周到,大人公务繁忙,学生不敢打扰,这就告辞了。”
“等等”,周典史叫书吏把纪午的酬金拿了过来。
“这是你应得的酬劳,二百文一天,一共五天,你点点数。”
把碎银揣进兜里,纪午总算恢复了点精神头,嬉皮笑脸地对周典史道:
“大人,下回有事儿你招呼一声,学生很乐意为您效劳。”
脸变得太快,惹来周典史的鄙视,纪午走出户房还听到老大人对书吏说道:“啧啧,纪小子莫不是掉钱眼里了,哪里有我大郓朝秀才的风骨!”
纪午还真不知到秀才该具有怎样的风骨,只知道自己缺银子缺学识,缺哪就该补哪,他现在最迫切的就是回县学去充实自己的学问。所以他大步流星的步出县衙。
“纪公子,请留步!”
纪午回头,叫住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状告他县试作弊行贿的伍明经。
伍明经与县衙堂上所见之时变化巨大,更消瘦更憔悴了,穿着户房统一发放的湛蓝长衫,微微含胸驼背,再不见县试那会儿的意气风发。
纪午进出两趟户房,每次都不见伍明经人影,还以为他是故意避而不见呢,看来是他想岔了。不解的问道:
“不知明经兄叫住在下有何指教?”
伍明经自嘲一声拱手道:“纪公子莫取笑在下了,有心要公子小酌一杯,还请莫要推辞。”
大概知道伍明经请他喝酒吃饭的用意,这几日在各个村子里东奔西走,每日都是干粮馍馍果腹,没吃两口热饭热菜,于是爽口应下伍明经的酒席邀请。
伍明经邀纪午吃酒的地方叫好菜酒楼,这家酒楼以“物廉价美”闻名,是平民百姓会光顾的平价酒楼。
伍明经主随客便,只要了一坛高粱酒,便叫纪午点自己爱吃的。纪午也不客气,牛肉、猪蹄膀、红烧肉、烟熏鸭,满满的摆了一桌肉。
斟满酒,伍明经端杯敬纪午:“这一杯酒为致歉,伍某为当日在县衙的鲁莽深表歉意。”
纪午吃了一嘴油,欣然地饮下这杯酒。
再一杯,伍明经道:“第二杯酒为致谢,感谢纪公子不计前嫌,为我在户房谋得一职。”
“明经兄客气了,我只是跟典史大人举荐了你而已,是你的才学入了典史大人的眼目才有此造化,实在不敢居功。”
酒过三巡,推杯换盏之间,两人已然以表字相称。酒意上头,伍明经眼里蓄满了男儿泪,哽咽道:
“仲谦兄,小弟如今是真是悔不当初啊!悔不该一时意气,当街闹事,落得个二十年无缘考场的下场。寒窗苦读十数载,却只能每日与算盘为伍锱铢必较,可悲啊!可悲啊!”
对面的人在后悔,在自我责备,可怜又可悲,可纪午却同情不起来,在他看来,伍明经实属自作自受。要不是他不甘自己落榜从而诬蔑纪午,甚至空口白牙指责县老爷受贿,又怎会落得这般结局。
纪午酒足饭饱,开解道:“厚非兄弟,你知足吧,寻常人想入户房还苦于没有门路呢,如今周典史年事已高早有退意,依你的才学,好生经营,也不是不能再进一步,何必如此自怨自艾!”
不爱看个大男人自怜自叹,若不是秉承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纪午才赖得浪费口水。
纪午不说还好,一说完,伍明经情绪更激动了,满嘴酒气的说道:
“再进一步?没指望了,我把典史大人得罪厉害了。”
“怎么得罪的?”
“周典史有恩于我,我本不该逆他的意,可是婚姻大事,怎可用来报恩!我伍明经再不济,也断不会辱没家门入赘她家。”
“入赘!周典史家?他家好像没有闺阁女子了吧?”
“他家是没有,可他一个人老手下家里有啊!老手下是典史大人的救命恩人,三年前过世了,留下一对寡母孤女,周典史认了那女子为义女,要替他选个上门女婿。”,越说越激动,伍明经突然起身,把手搭纪午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打个酒嗝儿,粗声吼道:
“仲谦兄,换你你拒不拒绝这门亲事?堂堂七尺男儿,谁愿意丢弃祖宗家门入赘女家?谁愿意谁去,我伍明经不伺候了!”
说着就耍起了酒疯,差点把桌子给掀了,真正的读书人发起酒疯来也不那么斯文嘛!
“不拒绝”,纪午说得很肯定。
伍明经不料纪午如此作答,问其缘由。
“在家里没有婚配,也没有婚约的情况下,我要是你,应该会应下这门亲事的。入赘到顶头上司的义女家,以后在户房就多了座靠山,加以谋划,怎么着也能当上个典史什么的。娶了媳妇儿挣了前途,百利而无一害,如此划算的买卖干嘛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