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睛,所有情绪自他脸上尽数消失,他显得无比平静:“你且忍耐一年,我们相安无事度过这一年,明年我送你去塞外。”
这长长的一段话,苏挽怀不敢每一句都听进耳里,她只牢牢记住最后那句,在心里喃喃念道:“只需忍耐一年,只需一年便好!”
一年后,他们天各一方,不再担心会有相见的一天。
届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们彼此,各无牵绊。
想到那个情景,她整个人都似推开了沉重大石头般轻松。
她轻松愉悦的神情终于耗尽楚天泽最后的耐力,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他神色疲惫,唤了声:“齐殊荣。”
外殿传来齐殊荣恭敬的应答:“陛下,奴在。”
“宣明妃过来。”
“喳!”齐殊荣领命而去。
皇帝淡淡对她道:“退下吧。”
她的身影自绣帘处消失,楚天泽放下握在手心,被生生捏出一道裂痕的膏药瓶,浅浅的裂痕在白色瓶身上格外刺目,一如她毫不留恋,转身而去的背影。
她被押送乌州那一日,他在城门上目送她离开,她从始至终没有回过一次头,似燕京城里再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自那以后,他似乎每一次都在目送她离开,这仿佛已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宿命。
……
宫女太监在外殿来来回回,苏挽怀站在精致繁复的墙帘下,努力不去记起方才传进耳朵里的那些话。
齐殊荣肘间横着雪白拂尘,唤来不远处站着的两名俏丽宫女,客客气气对苏挽怀道:“姑娘,这几日就要劳烦姑娘照顾陛下了。”
他指了指那两名宫女:“这两人是常在陛下身边服侍的春花和秋月,姑娘若有何不懂之处,皆可问她二人。”
春花和秋月向她福了福身,齐殊荣吩咐完这些,甩甩拂尘,留下一个熟稔和气的笑,重新回了内殿。
静心殿分为内殿、外殿和庭殿三部分,内殿是皇帝的寝殿,除了齐殊荣和有差事的宫人外,没有皇帝的吩咐,旁人不能随意进出。
春花和秋月虽是皇帝的贴身宫女,无事的时候,也只是在外殿候着,等候差遣。
苏挽怀学着她们在外殿端正站着,刚站不久,齐殊荣捞开绣帘,脸上堆满笑容到了她跟前:“姑娘,陛下吩咐了,殿内有书,姑娘可自行取来看,不必和奴才们一块儿站着。”
苏挽怀迷茫,齐殊荣极有眼色,殷勤向她解释:“陛下需要姑娘伺候的时候,自有奴才来唤姑娘,姑娘平日里在静心殿内想干嘛就干嘛,这是陛下的恩准。”
他这边说着话,殿外,唇红齿白的明公公探身进来:“大公公!明妃娘娘到了。”
“哟!这么快!”齐殊荣来不及再说什么,赶紧迎了出去。
殿外传来女子朗朗脆脆的问话声:“听说陛下误食了芜叶草?”
“娘娘不必担心,陛下已无大碍。”
殿门口的光影暗了暗,空气里随之幽香浮动。
殿内宫女太监齐齐福身行礼,苏挽怀亦福身。
“起来吧!”那声音到了近前,听得更真切,就似落在石头上叮咚作响的山泉,跳跃着明明朗朗的欢愉。
苏挽怀直起身来,明妃恰看向她,两人的目光一相遇,苏挽怀只觉眼前鸟语花香,殊丽容颜如同乍泄的春光,流动着百花齐放的明媚光彩。
齐殊荣打起帘子,对明妃道:“娘娘,陛下请娘娘进殿。”
明妃道了声好,聘婷身影没再停留,没入帘中,外殿只余一缕幽香。
春花和秋月深谙皇帝和后宫妃嫔的喜好,不用旁人吩咐,泡好了茶,待要将茶送入殿里时,两人面上闪过犹豫之色。
春花托着茶盘,上前问她:“姑娘可要进殿内奉茶?”
她不想,摇头跟两人道了谢。
秋月得了她的话,不再多言,春花却是欲言又止。
“春花,走吧。”秋月低声催促。
春花托起茶盘,最后看了一眼苏挽怀,她的眼里含有忧色,仿佛是为她担忧。苏挽怀温和一笑,算是宽慰她不明所以的担忧。
春花咬咬牙,没再管秋月的制止:“姑娘,奴婢知道姑娘身份特别,虽然来陛下跟前伺候,但跟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同。不过陛下素来看重尽心尽力服侍的人,姑娘若愿意尽心一些,陛下心里定会念着姑娘的好。”
这是在婉言劝告她,莫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偷懒,要多做事,才能讨皇帝喜欢。
在宫内当差最忌讳多嘴多舌,明哲保身才是明智的选择,就像谨言慎行的秋月,也因此春花的好心指点,苏挽怀倍感弥足珍贵,不忍辜负了她的善意,受教道:“春花姑娘说的是。”
春花见她听劝,脸上一喜,将手中的茶盘递给她,苏挽怀接过茶盘,没再多言,随着秋月一道进了内殿。
齐殊荣见着她,神情微妙,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示意她们轻手轻脚,莫要发出声响。
那双贼精的眼睛瞟向殿内那座五扇苍涯座屏,座屏上映着两条若即若离影子。
苏挽怀学着秋月,只管低头走到座屏后,将茶盏放在桌几上便请礼离开,她们神色自若地离开内殿,都假意没看见,座屏内,褪下半身衣衫的皇帝和贴在他宽阔背脊上,玉指轻揉的明妃。